她颓然地坐着,想:一个女子……突然暗自抱怨起来:你是来保护我的,还有小皇帝。你怎么就如此轻松地突然走开,全不担心我们两个的安全?
怨不起来,最后变成自怨自艾;发作不起来,最后只留苦苦等待。
前几天晚上,英无夜终于回来了,回到了离她咫尺之遥的偏殿里。她的狂喜都压抑在心中,找借口去和英无夜说话。对方却全变了,敷衍着,心神不定,始终离她远远地。
她望着对方飘忽的眼神,渐渐觉得:那曾是一个对她敞开的世界,虽然门不过是半掩着,但好歹给自己留了一条进去的路。现在,那扇门关上了,咔哒一声锁住了。
她站在门外,失望地想要回头,却骤然惊觉,在黄叶零落的惊风凄雨中,所有的门都是早就关上的,甚至连锁都早锈死了。
她自己的世界,早已结束。
英无夜的身影,不是她的新世界,而只不过是她孤寂自处的这个狭天死地中,自以为终于找到的、那扇可以离开的门。
第二天,她的感冒已经好了,小皇帝却做了噩梦,开始发起高烧来。她隐隐觉得是自己把病过给了孩子,心中歉疚,忙着在床前照顾他。英无夜如往常一般在殿外宿卫,却再也不进殿来。她偶尔站在窗边,等待着他的背影,也从没见他转身朝殿里张望过。
他的目光,只望向院门之外。就像已值了一夜班的戍卒,眼巴巴只等着校尉的一声令下,就交出兵器,飞也似地跑回温暖的家中去,再不回顾那相伴了整夜的空荡哨所。
今天清早,小皇帝出了几身透汗,病已经好了大半,可以下地了。此刻正裹着重裘,慢慢地走到她的身边,怯怯地叫:“母后……”
她转过身,轻轻将小皇帝抱入怀中。不知怎么地,泪水就突然滑落下来了。
小皇帝朝窗外踮着脚望去,好奇地问:“母后,你在看什么呀?”
她迅速地擦掉泪滴,轻声道:“没什么……”她的眼前闪过许多面孔――那些已经彻底离开她的生命的人――那些即将彻底离开她的生命的人――
一次次的别离。一次次的失去。没有尽头,没有终点。
就像朝深渊中不停地下坠、下坠。所有曾以为可以抓住、可以停下的东西,都朝着天空不停地飘荡上去,变成高远晴空里的怀念。
突然,院中“呱――”地一声刺耳尖叫。英无夜霍然抬头,张嫣和小皇帝站在窗边,也顿时一起朝窗外仰望出去――是几只乌鸦,在枯树虬曲的枝干上盘旋良久,终于停下来,爪子抓住树枝,冷冷地、不停扭动着头,俯视着院中和殿内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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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嘎――”的清脆鸣声,仿佛就响在吕禄的耳边。天空中一群大雁,正在舒展开宽阔的翅膀,平稳地缓缓朝南方飞去――它们温暖、自由的国度。
他单人独骑,伫立在北山群峰中最高的一座峰顶上,仰望秋高气爽、湛蓝如镜的万里晴空。
雁群飞得并不高。他从背后摘下角弓来,犹豫了一下,并不曾从箭壶里抽箭,而是就那么稳定有力地将一张空弓拉得极圆,高高举起,仰首挺胸,气势饱满,对着雁群的方向,虚拟了几下。
弓弦之声,最终还是没有响起。
吕禄慢慢把弓弦松下来,重新背回身上,低头似乎沉思起什么,一时间心乱如麻。半晌,才长叹一声,左手小指不由自主地伸上去,轻轻抹了一下外侧的眉尖。
峰下的山峦中,几十个身影正半月形散开,慢慢地朝峰顶包抄上来。
他端坐在马上,低头冷冷地俯视着那些身影,眼神中开始浓起来的,竟然是忧伤之情。
从山下望上去,伫立于千丈绝顶上的他,背后就是一片无边无际、晴朗得让人心醉的碧海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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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宫,永寿殿。
这里自从吕雉去世之后,便空荡了下来。在殿西侧一个小院的厢房中,小娇刚刚睡醒,正懒洋洋地倚在床上,缠着母亲给自己梳头,一边叽叽呱呱抱怨着:“禄哥也不来了……哥哥天天忙着练那套新剑法,都不来陪我……永寿殿一到晚上好吓人,像是有幽灵飘来飘去……”
扎好了辫子,小娇叹口气,刚要自己掀开被子爬起来,突然门口人影一闪,周去疾已微笑着站在床前。
小娇睁大了眼睛,甚是欢喜,故意扭头朝母亲撒娇道:“妈,好怪哦,我的腿这些天一直都没力气,从没起得了床过,你说――我以后怎么办啊?”
周去疾赔笑道:“好啦好啦,别逗我啦。我的错,我来抱你起床就是。”说完伸手过来到小娇腋下,用力要把她扶起来。小娇没好气地不停打他的手,把他的手掰开,不要他来抱。周去疾厚着脸,只不肯缩手,终于将小娇整个人从床上抱下来。
小娇的脚还悬在半空,伸臂牢牢搂住周去疾的脖子,樱唇贴到他的耳朵边,轻轻道:“想死你了。”
周去疾的心旌又是一荡――这次比以往都更剧烈些。小娇单薄而温软的身体紧紧依偎在他的怀里,一个念头忍不住浮上他的脑海――她不是我的亲妹妹……她和我半点血缘关系也没有……等她长大了,还会像现在这样,每天都依赖到离不开我么……
景夫人笑道:“好啦,好啦,眼看就要成大姑娘了,还成天在你哥哥身上撒娇发黏。”对周去疾道:“你早上不是要当班么?”
他答道:“我跟吕卫尉商量了一下,他把我调到了下午班去,”瞥了小娇一眼,“以后每天早上就可以在屋里催赶着小懒虫早起啦。”
小娇欢喜道:“原来哼哼叔叔这么肯帮忙的,真是大好人――看他那副动不动吹胡子瞪眼的样子,难得啊难得。”
院中果然就响起了“哼”的一声,接着就是吕更始那阴阳怪气的声音:“周去疾,我还以为你是为了什么大事要调班,原来是为了回来陪你那个宝贝妹妹,还让她在背后说我坏话是么?――真是好人做不得了。”
小娇吐吐舌头,故作惊愕地道:“哼哼叔叔来了!哥哥快跑!”
周去疾大笑,出门道:“卫尉大人,要不要请到屋中坐坐?”
吕更始挠挠头道:“不了。你妹妹那种傻乎乎小女孩胡说八道脾气,我不知怎地看到就觉得发慌,不知道怎么去对付――”他想起自己长年专心练剑,从未和女子接近过,也自然不会有孩子,至今孤身一人,略略一丝寂寞涌上心头,不由自嘲道:“我已经老古板了,还是离活蹦乱跳的小孩子远点好。――你还不滚出来继续练剑?学会了一套‘凰舞-巫神剑法’,便拍着胸脯自以为已经包打天下了么?”摇摇头,一脸蔑视地道:“剑道高深,还有好多细节和境界你没来得及领悟哪。”
周去疾喜滋滋地道:“就来,就来。”他知道吕更始总是这种凶霸霸不屑的口气,实际上却是极热心地想要继续传授他剑法。
小娇趴到窗口,对着吕更始做了个鬼脸,鼻子里装模作样地“哼”了两声。吕更始在院子里听到了,拿这小丫头无可奈何,只得转身背对着窗口,不由自主地也觉得好笑起来,忙抬起头,把笑容硬生生憋进去,装作在严肃地仰望万里无云、晴光浮动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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