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前的宴昵殿中,众人目送着刘兴居气势汹汹带着两个校尉去“清扫”昭阳殿,然后又觥筹交错、欢声笑语起来。
刘恒刚刚喝光陈平的敬酒,觉得头有点发晕,正在想:差不多了,不能再喝……突然看到他心爱的窦姬从旁边的屏风后探出头来,对他轻轻招招手。他心花怒放,忙起身走过去。窦姬轻声道:“你怎么喝了这么多?脸都红了――快准备一下,母后已经过来了。”
刘恒愣道:“母后?她不是说这几天先不见群臣么?”一边慌忙伸手到桌案旁的青铜水洗里去,蘸了点凉水往脸上抹了一把,稍微清醒一下,用袖子擦擦脸。众人正看着他忙乱,不解其意,突然立殿宦官高声喊:“代王太后到――”
众人不得不纷纷起身,朝着中间屏风的方向,按照参见王太后的礼数弯腰拱手行礼。
有人暗自琢磨着:去了一个吕太后,又来了一个薄太后,日后还是一样要对宝座上的那个女人三跪九叩……
周勃等人听到屏风后环佩叮当的声音,几个侍女已从后面走了出来,才懒洋洋地站起来,微微弯下腰去。等到眼角已然瞥到薄太后的身影出现,再把头低下去,按照礼数,不去正视太后。
众人只听到轻轻的脚步声,仿佛薄太后在他们面前来回慢慢走了一圈,正在四下打量。他们都听说薄太后是个脾气很好、心地善良之人,一向客客气气的,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如此审视大伙,都心下纳闷。有人腰弯得久了,嫌累,更是暗自埋怨起来。
半晌,听到薄太后轻轻道:“众位都免礼平身吧。”大家道:“谢太后。”纷纷坐回各自的桌案后。刘恒陪着母亲在中间桌案边坐下,心中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
薄太后幽幽地道:“绛侯平定叛乱,当真是拯救先皇社稷的大英雄。请绛侯抬起头来,让我代表先皇,好好向绛侯致谢。”
周勃听得心中甚是受用,还不忘推辞一把:“礼数上没有臣子直视太后的道理,恐怕有渎天颜,臣不敢。”
薄太后微笑道:“绛侯不必客气。”
周勃这才高高抬起头来,顾盼自雄一番,轻佻地望向薄太后。只见对方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眼神甚是诡异,突然心中一凛。
薄太后冷冷地道:“我看清了。周统领,果然是一张好生忠君爱国、杀人如麻的脸。”
周勃突地跳将起来,撞翻了桌案,指着薄太后嘶喊道:“你――”刘恒也突然往后一退,颤声道:“不对,你不是――”
薄太后刹那间一转身,到了刘恒背后,左手翻出把雪亮的白银匕首来,一下子架在刘恒的咽喉上,缓缓道:“众位都坐下来,不必激动。否则伤了未来的皇上,不是好玩的。”
众人都惊得瞠目结舌。连殿下若有若无的丝竹声都刹那停了。宴昵殿中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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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勃手紧紧握住剑柄,看看刘恒惶然无助的样子,终于没有拔出剑来,恨恨地坐下,指着薄太后道:“我千防万防,没想到你竟然冒充太后出来……”
“薄太后”将头上假发钗环、脸上的面具揭下,露出一张清秀中带点沧桑的脸来,正是吕禄。他微笑道:“周统领怎么忘了?我吕家不是一直都依靠太后来作威作福的么?――现在又有了新的太后,也难怪你们都又要向我行礼了,哈哈,哈哈。”笑得甚是畅快,声音却有点飘。
陈平心里想的却是:听说彭越的幻影部队所用易容术最大的本事,不是化妆得多么像,而是总能做到走在对方面前,对方还绝对不会去正眼看他的境界――果然,吕禄就知道,不管他离我们多近,我们也没一个人敢真的盯着他看……
刘恒颓然坐着,动弹不得。他刚才一直觉得不妥,后来终于想起:母亲虽然看起来毫无异样,说话的声调却和平时不同,不是那种南方口音――不过想通时也晚了,此刻还是命悬人手。他忽然想起真正的母亲来,忙颤声问道:“你把我母后怎么样了?”
吕禄“咦”了一声道:“看来你还挺孝顺。放心吧,薄太后一直声名甚好,我还算敬重她,不过是让她睡一个熟熟的觉而已,不会对她下毒手――”,冷冷地瞥了一眼周勃,“不像周统领,什么女人、什么孩子,都一概逞大英雄的威风,斩尽杀绝。”
周勃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无话可说。
陈平突然站起身,朗声道:“吕禄,你这叛党,既然已经漏网逃走,怎么还敢回宫来?你就算劫持了皇上,难道逃得出去么?”
吕禄轻声嗤笑,道:“陈相国,莫要往你的猪鼻子里插葱了。这未央宫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些天里也不知出入过了多少次。就连你陈相国的曲逆侯府,我也呆过两天。不过你老人家眼光高,鼻孔朝天,看不到我罢了――你若再乱喊叫,我便把你枕头下暗格里那些东西拿出来,给大家看看你私下里男盗女娼、勾心斗角的真实嘴脸。”
陈平面色极为尴尬,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终究没说出来。
吕禄突然伸出右手,捂住嘴,大大地打了一个呵欠,微笑着道:“都亥时了,眼看便到子夜,我都困了,众位还这么兴致勃勃地喝美酒、听乐曲、看歌舞,如此快活,想必还眼巴巴盼着明日新君登位,好一个个继续往上爬吧?嗯,是了,高官厚禄,生杀予夺,谁不想要?――我也来凑个趣,给大家讲些小小的往事助兴,让大家以后更加兴致勃勃地争权夺利、自相残杀。”
众人眼睁睁看着他,谁都不敢说话。
吕禄左手的匕首始终搁在刘恒咽喉上,右手拿起一杯酒,仰头慢慢喝下,然后注视着宴席末端一个小官员道:“太史令,听说你这次也立了点功劳,把我吕家写成先下手作乱的叛党,把我产哥的死写得甚是不堪,换来了此刻能够列席宴昵殿的资格,嗯,果然是桩好买卖。”
太史令颤声道:“吕将军,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吕禄打断他道:“你怕什么?大头目我还没收拾,难道找你这小零碎的晦气?我只是看你史学渊博,问你一个小问题:二十多年前,天下诸侯起兵反秦的时候,是谁第一个进入了咸阳城、秦王宫?”
太史令略略宽心,毫不犹豫地答道:“是高皇帝的汉军。”
吕禄摇头道:“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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