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昭阳殿寝殿里，小皇帝正孤独地坐在窗前，望着同样几盏冷冷清清的红灯笼。他面前的桌上铺开几张薄帛，上面稚拙地画着女子微笑的头像，下面写着一行行歪斜的小字：“母后”。

突然殿门一响，小皇帝吓了一跳，惊恐地回过头来，看到刘兴居正冷冷地站在门口。

他认识刘兴居，知道他一直是负责保卫自己的。不过此时刘兴居的眼神很奇怪，闪闪发光地盯着他，让他本能地有点害怕。

他想起母后一直教育自己要有帝王的仪态，于是尽量壮着胆子，声音很平静地道：“刘卫尉，有什么事么？”心里却扑扑乱跳。

刘兴居走近几步，微笑起来――还不如不笑的好――道：“皇上，这昭阳殿里住着甚是不舒服。请你搬搬家，到另外一间宫殿去，那里舒服些。”

小皇帝心里觉得极为奇怪――除了和母后在椒房殿之外，他生下来就是住在这里的――但是又不敢说什么，默默点点头，站起身来。

刘兴居道：“东西都不必带了，有人来收拾。皇上请跟着我走。”小皇帝忙伸手将桌上那几张薄帛拿起来，揣入怀中，跟着刘兴居走了出来。

昭阳殿千门万户、曲径通幽之处甚多，刘兴居和两个校尉带着小皇帝走到旁边一个院子，四顾望望，见没有什么人，便停下脚步。刘兴居对小皇帝招招手，道：“皇上，我有件事和你商量，你过来。”

小皇帝畏畏缩缩地走到刘兴居面前，尽量挺起胸，个头也只到刘兴居腰间，仰头望着他，眼神中压抑不住恐惧。

刘兴居沉思片刻，还是有点犹豫，转头对左边的那个校尉道：“郦广，你来动手。”

郦广九月四日那天轮休，并未参与政变。但刘兴居觉得他一向遵守命令，甚是忠心，便提拔他，一直留他在自己身边。郦广也不言不语，唯命是从。此刻却看看刘兴居，又看看小皇帝，踌躇一下，道：“不行。”

刘兴居从来没由郦广的嘴里听到过这两个字，一时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道：“为什么？你也怕担责任？”

郦广道：“卫尉大人，你的命令，固然言出如山，但皇上的诏令，却比你更高。他没有下诏令，我就不能动手。”

刘兴居心里骂这郦广真是迂腐，怒道：“这么小的笨孩子，算什么皇上？”

郦广摇摇头道：“再小的孩子，也是皇上。我们终究都朝他三跪九叩过。”

刘兴居森森道：“那等到明日，新的皇帝即位，下诏令让你杀掉这孩子，你便愿意遵守了么？”

郦广干脆地道：“还是不行。”

刘兴居后退一步，凶狠地问：“这又是为何？”

郦广淡淡道：“因为他只是个很小的孩子――我练的一身武艺，不是对弱小的孩子下手的――这道命令，是我自己以前下给自己的。”

小皇帝终于听明白了。他浑身颤抖起来，绝望地拉住郦广的衣襟，求道：“郦校尉，你劝劝刘卫尉，千万莫要杀我……我让母后给他封大大的官……”

郦广叹息一声，面对着小皇帝，单膝跪下，道：“皇上，我一个人实在救不了你，他们每个人都想杀你，连你那些叔叔们、伯伯们、兄弟们……”

突然他声音顿了一下，低头看到一段冷冷的刀尖从自己胸口透了出来。刀是从背后插进来的，那把乌黑的环首刀。

郦广的脸痛苦地扭曲了一下，又平静下来。他伸手轻轻推开小皇帝，道：“孩子，我已经尽力了。你若是能跑，就自己跑吧，再莫要回来……”

刀猛地抽出去，郦广前仆倒地。

小皇帝果然尖叫一声，飞奔起来。他想起了昭阳殿寝殿里的那条地道。本来里面黑洞洞的，他没有人陪着时，绝对不敢自己进去。可是此刻，他觉得那里面才是最安全、最温暖的。

――只是，面前还是横着一个高大的身躯，挡住了他的去路。刘兴居缓缓靠近，提着滴血的刀，伸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他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刘兴居俯下身来，盯着小皇帝的双眼，冷冷地道：“皇上，你当初要学武艺，是么？你觉得长乐宫的吕卫尉比我武艺更好，就撇过我，直接去请吕卫尉来教你，是么？你现在想找人来救你的命，为什么不找吕卫尉啊？你不是觉得他打得过我么？――嗯，确实，吕卫尉打得过我，你叫他来啊，叫啊！”

小皇帝听出他话中的讽刺之意，慢慢平静下来，倔犟地盯着刘兴居，一言不发。

刘兴居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哦，对呀，我想起来了。你不叫，是因为叫也没有用。他已经死了――”摇摇头，道：“真可惜。他已经死了，死了……”一边左手抓住小皇帝的肩头，右手无声无息地将环首刀插入了小皇帝的胸膛。

风声越来越冷，卷起刘兴居背后的大氅，那只鹰隼在星光下，闪闪地飘动着，像是终于展开了翅膀，慢慢地飞翔。

刘兴居松开手，看着小皇帝的身体慢慢软下去，倒在地上。

他用力甩甩刀，将血滴擦干净，收刀入鞘，对旁边剩下那个胆战心惊的校尉道：“顾武，把尸体扛上，跟我走。”转身欲行。

突然背后暴雷般大喝一声：“畜生！休走！”一个身影飞扑出来，一剑刺向刘兴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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