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禄嗤笑道：“是么？那为什么我刚才拿匕首架在周勃颈上的时候，却看到颍阴侯灌大人脸上有压不住的喜色？”
众人望向灌婴。灌婴拼命地捋胡须，面上屏成铁板一块。
吕禄又道：“陈大人，你有天喝多了酒，跟老婆吹嘘，说灌大人和周统领都是头脑简单的对咬的狗，你是牵皮带的驯狗人，等它们两个全咬累了，你再把两只狗都杀了卖肉，可有此话？”
陈平尖叫道：“你胡说，你血口喷人……”可是他已经乱了方寸，翻来覆去就是这么几句话，反而更加显得不真实。
吕禄扫了一眼众人，微哂道：“功臣勋旧们自己内部乱了阵脚，看看人家皇族子弟们幸灾乐祸，笑得有多开心！”
众皇族的笑容僵在脸上，怎么收也收不回来。
吕禄叹口气，朝下指点着，冷冷地道：“功臣和功臣之间，皇族和皇族之间，功臣和皇族之间，对了，还有你们和这个皇上之间……”他抬头仰望天花板，双目微闭，喟叹道：“是了，你们一定都以为，我今日冒险潜入这宴昵殿，是要杀几个仇人来为我吕氏家族报仇的――”他左手那把白银匕首缓缓也交错架上了周勃的咽喉，吓得周勃眼神一片空白。
“可惜，我不用报仇了。我只是来告诉你们，我会慢慢地、很有兴致地观看你们接下来演出的戏――你们就像是扔进了一个大黄金笼子的斗鸡们，嘴上装着铁打的利喙，爪上绑着削尖的锋芒，为了争夺这个金笼子的独占权，日后一定是羽毛乱飞，血肉模糊――这等费心费力的缓慢死法，岂不比我偷偷一刀杀了某个人更有意思？
――你们用尽心机，从我吕氏家族手中抢来了权力。其实，它是权力，同时也是一大块剧毒。以前，我产哥靠一个人的力量把这块毒压住，压得心力交瘁。现在，你们已经都分享了，也就都沾染了，都中了毒。毒就在你们心里，无药可救，最后一个个都要互相撕咬，毒发身亡。见机早、抽身快的，还保得住性命，否则――”他摇摇头，无奈地轻笑道：“我们幻影部队所用的那些毒，跟这个比起来，还差得远来……”
他悠悠地站起身来，夸张地又打了个呵欠，道：“亥时快过了，夜已深。代王明天就要即位，我不打扰了啦。我退场，去过那自在如风、自由如水的日子，众位过几个时辰还要登场，大典、朝拜、封官，好不热闹！这台好戏，你们慢慢演吧，我慢慢看。”
他双手匕首一紧，周勃便不由自主地起身倒退着，跟他一起朝屏风后退去。
到了屏风旁，吕禄突然停住脚步，道：“我差点忘了，刘兴居和刘章两位政变大领袖今夜倒是不在这殿中么。你们这些皇族兄弟，替我捎两句话给他们。”
众皇族眼巴巴地望着吕禄，屏息静气。
吕禄眼神开始凶狠起来，冷冷地道：“刘兴居亲手杀了我产哥，我知道这小子一定是走狗运、用偷袭――否则凭产哥的武功，虽然不如九叔，也不是他刘兴居能杀得了的――不但如此，他居然还杀了我守寡的妹妹吕绮。告诉刘兴居，我不会放过他！不出三年，我要他恶贯满盈、自取灭亡，暴尸在长安的街头，被千刀万剐。”
众人心中都一凛，仿佛已经看到了刘兴居惨不忍睹的结局。
吕禄接着道：“还有刘章。我拿他当兄弟，推心置腹，他居然背后捅我一刀，夺我的北军――”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悲悯，缓缓道：“他这么一坏事，害死了产哥和莹姨，云梦表妹迟早也是个死――他是可怜，肯定又要哭哭啼啼啦，但是更可恨！告诉他，把那张花豹皮烧了，我从此没了他这个兄弟。让他滚出长安去，否则我把他的朱虚侯府一把火烧成灰烬――你们听到没？”
众皇族都忙不迭地点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听话。
吕禄微笑，挟持着周勃慢慢退入屏风之后。半晌没有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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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平大着胆子站起身，悄悄走上前去，拉开屏风一看，周勃直直地站在屏风后的门边，吕禄已不见了踪迹。陈平啐一口道：“人都走了！”周勃摸了摸脖子，奇道：“真的么？我怎么一直感觉还有匕首架在上面？”长长松了口气。
灌婴霍然站起，怒喝道：“叫卫士们过去追！”殿下的一群卫士答应一声，匆忙上殿朝屏风后跑去。陈平慢慢走回来，低声道：“没用的。肯定早走远了，此刻又易容成了谁的样子也不可知。”他此刻心乱如麻，全然没了平时的镇定狡黠，强自提起精神，对众人一拱手道：“今夜的接风宴结束了，大家请各自回府休息吧。明早莫要误了朝会大典。”一边想起吕禄讥刺的笑容，这“朝会大典”四个字说的尴尬之极。
众人乱哄哄叹着气，纷纷站起身来。刘恒见陈平自作主张，大家全然没拿他当回事，心中怒气更甚，只是脸上仍然不动声色。
此刻，刘兴居突然从殿门口跑进来，大汗直流，惊惶地对众人喊道：“你们看到鬼没有？鬼来过没？”
众人看着他，才当真像是看到了鬼。一个已经被千刀万剐了的鬼。
刘兴居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想想此处灯火通明，鬼应该不会前来，也就略略镇定下来，擦把汗，想起自己的任务，忙对刘恒拱手道：“大王，昭阳殿已经清扫完毕了。”他看大家都在讥刺地望着自己，好像根本不相信有鬼，于是张了几下嘴，也就不跟刘恒报告昭阳殿里发生的怪事了。他心想，若是刘恒自己碰上了吕更始的鬼魂，也被吓得大叫大嚷一番，那才最好――到时大家才会相信，不会再嘲笑他刘兴居大惊小怪――至于吕更始的鬼魂会不会伤害刘恒，他倒是根本没考虑过。
刘恒没情没绪地道：“东牟侯辛苦了。”众人已经纷纷从刘兴居身边走过，作鸟兽散。刘兴居四顾，奇道：“怎么喝得好好的，突然就完了？”
几个皇族子弟把他拉到一边，指天画地、绘声绘色地跟他讲述起那三年之限，听得刘兴居脸上顿时变色。
刘恒还有点牵挂母亲薄太后的安危，对窦姬道：“我们先去母后那里看看。然后我要到昭阳殿里去就寝了。就算今夜出了这么大乱子，明日总要早起的。”窦姬扶着他起身，两人朝屏风后走去。
众人先后鱼贯出了宴昵殿，沿着那高高的台阶步下。周勃、陈平和灌婴三人并排而行，各自远远离开几步，目不斜视，心照不宣地谁也不看谁。
刘兴居跟在人群最后面，垂头丧气。半途上顾武又跑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刘兴居正没好气，听完更是恼怒，一脚将顾武踹到旁边，快步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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