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章痛哭流涕,气都开始喘不上来,只能哽咽着道:“是我不好……我害了太多人……是我害了你,逼死了你……”
云梦长长地喘出一口气,声音开始虚弱起来,道:“等我死后,夫君,你能答应我一件事么?――我又要对不住你了……”
刘章抽泣道:“你说,你说……”
云梦低头望向自己一身白衣,眼神仿佛又有了些光彩和喜悦,半晌才费力地道:“把我埋在产哥的身边,好么……”
刘章愣愣地望着云梦,脑海一片空白地道:“好。你放心。”自己都不知道这话是从谁口里发出来的。
云梦的眼神终于全散了,最后喃喃出来几个字,刘章听着似乎是“谢谢你”。他不敢动,看着云梦的睫毛缓缓合上,缓缓安静下来。
那一夜,他坐在云梦的尸体旁,哭累了便喝酒,喝得起了劲再哭。到得天明时分,终于奔到院子里狂吐了半天,几乎连血都吐出来,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眼睛还睁着,却不再有任何反应,像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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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天之后,云梦的棺材从朱虚侯府的大门抬出。刘章眼神空荡荡地,坐在马车里送棺材去墓地――城外北郊的一片荒草堆,吕产和吕氏家族的很多人都埋在那里。
马车驶出北阙大道时,刘章无意从车窗望出去,在路边看热闹的人群中发现一个男子,看打扮似乎是个小官吏,正凝视着车后的棺材,神色复杂。刘章当时没在意,只觉得这人面貌有点眼熟。
马车又走了一段,他突然想起来了――那人的眉眼之间,确实有些感觉很像吕产――他明白过来,探头出去回望,已经不见了那个男子的身影。他长长地叹口气,转回头,继续呆滞地坐在车厢中。
不久,几个皇族兄弟告诉了他吕禄在除夕夜威胁他的话。他没觉得害怕,只是心中对吕禄甚是愧疚,把那张花豹皮拿出来,抚摸良久,回忆着吕禄当时奋不顾身来救他性命的勇猛,对他热情豪迈、多方照顾的亲近,黯然良久,最后将花豹皮烧了。
他也不打算离开长安,成天只呆着朱虚侯府中,似乎还有点期待吕禄来一把火将府邸焚掉,而他就可以在熊熊大火中,悄然消亡,烟灭灰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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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禄没有来,刘恒的诏书却到了。十一月底、十二月初时,三弟刘兴居已经动身去了济北国。他才没情没绪地命手下人收拾简单的行装,准备去城阳国――按照他的说法,是回齐国去。
当他蹒跚地出现在府门口,憔悴而苍老,眼角边已经多了几丝皱纹时,来送行的寥寥几个皇族兄弟都快认不出来他了。
管家过来,低声道:“侯爷,后院库房地下的那些金银珠宝,您还没有安排……”
那里是他在婚礼当夜收下的礼物,包括大哥刘襄从齐王宫送来的、张嫣从皇宫中挑选出来的许多奇珍异宝,中间好多件都是价值连城,加上百官们所赠重礼,在一起堆满了整整几间库房的地下室。他和云梦成婚一年不到,光他的朱虚侯和云梦的乐安公主两处的一万户赋税都吃用不完,还剩下大把,更不会去库房里动用那些珠宝财物了。
他以前只偶尔去库房里看过几次,实在是种类太多,每次看不到一半就累了,心想:反正都属于自己,以后有空再拿出来慢慢欣赏就是。
结果现在他已经完全失去了兴致,对那些珠宝一眼也不想再看。
临走前,照例要给皇帝上一封辞行奏章。他随便写了几笔,在后面加上一段话,意思是新君即位,正是表示仁厚宽恕之时。政变中株连太多,无辜之人死伤过重,何况纵然有罪之人亦不过罪止其身,不及妻孥。所以请皇帝对那些冤死的平民、官员,以及被杀的校尉、郎官、卫士等人的家眷予以赈济。他自己愿意献出私蓄,由御史大夫(这个官衔原本封给他,他根本就没有上任过,早就辞了)安排分拨出去。
奏章送上去之后,他反而轻松了,像是卸下了重担――那些荣华与财富,当初从天而降,落到他头上时,引来万众羡慕,也曾让他内心小小得意了一把――现在,他已经看得清楚了,知道它们从不曾属于他过,他也不需要它们。
他对管家淡淡道:“放着吧。咱们前脚一走,御史大夫官署的审计吏们后脚就进门了,来清点、登帐、搬运――不过和我都没关系了,不是么?”看看管家有点吃惊的面孔,觉得甚是有趣,向前步下了台阶。
那辆纯白银饰的马车擦洗得甚是干净,在阳光下闪闪耀眼,四匹白马昂首挺胸。他犹豫一下,突然转身上了后面一辆备用的普通马车,对管家道:“将那套车马留下来,也让审计吏们一道带走吧,折价换成几个钱,就能多救一家孤儿寡母的性命。”管家只得答应一声。
终于,他乘坐的马车缓缓前行了。刘章伸头出来,最后回望一下背后高大华丽、楼阁幽深的朱虚侯府。
这座整修一新的大府邸,因为有云梦的存在,他曾以为会是他永远的家。结果,很快也因为云梦的背离,变作了他划地而成的牢。他在里面沮丧怨恨,踌躇逡巡,怎么也走不出去。
现在,云梦消失了,而什么家的温暖、什么牢的禁锢,也都突然无影无踪。他回望着那片陌生的大房子,像望着荒烟蔓草的旷野,满目空荡荡的孤寂,再没有一丝留恋。
最后瞥一眼门上悬挂的“朱虚侯府”大牌匾,他想起这里以前挂的是“淮阴侯府”,以后不知道又会挂上哪位侯爵的封号――反正府邸本身还会威严地矗立下去,至少一两百年的岁月,迎来和送走一代又一代的主人。而他只在里面呆了不到一年,是个标准的匆匆过客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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