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章突然激灵一下，有些清醒过来，吃吃地问云梦：“那……咱们以后呢？”
云梦恍然回过神，微微一笑，道：“过去的事，不要再提了。产哥已经不在了，也许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和他妻子相聚了也说不定，我该为他欢喜才是。禄哥飘然远走，也是遂了他多年的心愿，有什么不高兴的？――妈妈被英无夜救走失踪后，我梦到过她，心里清楚她也已经不在了。我心中难过，可是做儿女的，总会有父母去世的一天，不是么？”她给刘章的酒杯又满上，轻描淡写地道：“夫君，往后就只有咱们俩了，难道不该平平安安地过日子、生孩子么？”
刘章的心放下了一大半，幸福之感油然而生。只是看着云梦也太镇定冷静了些，心下还是有点忐忑。
云梦道：“你先喝。我进去打扮一下，补补妆。”刘章奇道：“哪里要这么繁琐？”云梦极妩媚地一笑，道：“咱们夫妻俩难得一起亲亲热热地，我再打扮得漂亮一些，你不喜欢么？”刘章心头猛跳，道：“喜欢，喜欢。”
云梦进了内屋，刘章喝了两口酒，不免又猜疑起来，蹑手蹑脚踱到内屋门口一看，果然云梦正对着青铜镜，极为专注地在梳头、盘发髻、插钗环。他放下心来，回到桌案前吃了几口菜，觉得甚是美味，心中赞叹，想云梦当真会是个好妻子的。
过了片刻，云梦从屋中出来，盛妆华容，云髻高挽，金玉钗簪闪闪发光，似笑非笑地，艳丽之极。刘章抬头一望，欢喜得有点眩晕了，觉得比起婚礼当夜来，还要更漂亮一些。
只是云梦穿的衣服却让他有些不爽。是一身纯白的素绸裙裳。虽然俗语说“要想俏，一身孝”，云梦白衣如雪，于美艳中平添了一分清秀典雅，但是这白衣总让他想起吕产来，笑容不禁有些尴尬。
云梦在他面前坐下，从长袖中伸出纤纤素手，将自己面前的一杯酒端到唇边，慢慢地、慢慢地喝下，眼神一眨不眨地盯着刘章，万种风情。刘章看得心头直痒痒，不由心猿意马起来，想：若是以后每晚都能和云梦这样相伴，人生总算也圆满了……
云梦终于喝完了，放下了酒杯。她的眼神突然平静下来，幽幽地道：“夫君，我对不起你。”
刘章愕然，忙道：“云梦，别说这些了。咱们刚才都掏心掏肺地说完了，过去了，往后相亲相爱，谁也不许再提。”
云梦摇摇头道：“不是为了过去的事，而是为了今后。我刚才说，‘难道不该平平安安地过日子、生孩子么？’夫君，我也想的，但是我不能了。”
刘章如同五雷轰顶，跳将起来，道：“云梦，你别胡说！你怎么……”
云梦平静地望着刘章，道：“我本来想的――八月份时一直这么想的。就算你砍伤了产哥，我生你的气，好久不想见你，后来还是心软了――妈妈和产哥都劝我不要离开你，我也知道是自己不好，最后还是打算回来，回到你身边的。”
她的语气开始忧伤起来：“可是你等不及……政变之后这些日子，我总算想通了一件事：如果不是因为我，你就不会去参加政变；没有你，北军的印信军权就不会落到那帮人手中，也就没有后来的屠杀、产哥的死、妈妈的死……”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声音带点颤抖地道：“所以，归根到底，产哥、妈妈、吕氏家族的亲戚们，还有很多无辜的人，他们的血，许多都是因为我而流，最后终于又流回了我的手上……夫君，你说，我还怎么能心安理得地和你过恩爱日子下去？就算产哥和妈妈他们都不怪我，我又怎么还能活下去……”
刘章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抓住云梦的手，不停地用衣袖擦着，急切地道：“云梦，不怪你，你莫要自责，都怪我！怪我太冲动、太糊涂，怪我脑子不清楚，你没有错，都是我的错……”
云梦轻轻一笑，道：“夫君，你当然也有好多错啦。可是我可怜你，已经不想再责备你，只想自己去为自己做一个了结……”
刘章听出言外之意，把云梦的双手抓得更紧，不敢松开。
云梦突然脸色有点痛苦，转瞬又强撑住，仍然微笑着道：“夫君，你把我的手都攥疼了，没感觉出我手上有什么异样么？”
刘章怕云梦是在骗他放手，只略略松开了一点，还是牢牢抓住，问：“什么异样？”
云梦叹道：“我们成亲的那一夜，你给我的定情礼物啊。”
刘章恍然。那天除了百官、齐王宫、张嫣、吕雉诸人的礼物之外，自己照例也要给新娘定情之物。那时他拿出的是两个精致的金戒指，虽不珍贵，但却是他母亲齐王后留给他的，份量很足，又雕刻着几行繁杂飘逸的云纹，甚是精巧。他当时亲手将戒指分别戴在云梦的双手小指上，举起来看看大小正合适，觉得是个好兆头，心中甚是喜悦。
此刻云梦一提醒，他才突然发觉自己握不出来那两处的感觉，忙松手看看，果然云梦的手指上已经没有这两枚戒指了。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迷茫地盯着云梦，道：“你把我给你的定情之物摘下来了……”
云梦的脸色又白了一下，咬紧牙关，呻吟一声，才勉强道：“是啊。摘下来了……放在刚才我那最后一杯酒中，喝了下去……”
刘章怔了几秒钟，脑海中突然闪现出听说过的四个字――吞金自尽。
他的手一下子松开了，云梦软软地倒下去，脸色煞白，额头上的汗珠已经开始冒出来，忍住痛，不再呻吟。
刘章惶然地后退几步，盯着云梦扭曲的身体，眼前模糊起来。足足大半天，他才忽地明白过来，跑到门前，打开门对着院中大声嘶吼：“来人！快来人――找医生过来……”
院中的管家和侍女们仓惶地跑过来，又仓惶地跑出去，鞭打马匹的声音，驾车声，喊叫声，脚步声，哭泣声，在宽大的朱虚侯府层层院墙间回响。
刘章回来抱住云梦，恨不得直接把云梦的腹部剖开，拿出金戒指来――可是终究下不了手。云梦已经疼晕过去好几次，气息微弱起来，目光也开始涣散了。她费力地盯着刘章，嘴角挂着一丝苍凉的讥笑，道：“夫君，你看，多好……你对我的深情，我回报不了你，只好拿命来赔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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