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后下楼结账时，发现刚才那个怨妇已不知去向，莫不是看我搂着个彪悍的男人上楼就把我当成gay了？心里不觉有些好笑。
大街上夜风凛凛，独回望旧事前尘。霓虹灯闪烁耀眼，繁华掩盖了一切丑恶和阴谋，来往行人如幽灵般飘忽远近，既是城市的过客，更是历史的蝼蚁，这其中包括赵总，包括金承虎，包括王宝龙，更包括我。
那块人皮被我谨慎地丢进了垃圾箱，却觉得手上肮脏无比，仿佛已被罪恶浸透了。手机忽然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接通后那边传来一个微弱的声音：“是文老弟吧？”我嗯了一声已听出是谁，笑嘻嘻地说：“宝龙大哥在医院住的可习惯？”
王宝龙沉默了十秒钟，忽然笑着说：“托兄弟的福，等出院了我去谢你。”话里带着刀子一样的寒气。
我忽然反应过来，惊道：“你咋知道我电话的？”那边先是冷笑一声，忽然“嘶”地倒吸了一口冷气，想必是这一笑牵动了伤口，调息了半天才声音虚弱地说：“大哥在这片地界上好歹混了几十年，现在有豪格罩着算你牛逼，往后有的是机会打交道，到时候可别假装不认识。”他声音阴恻恻的，听得我后脊梁冷风嗖嗖，这话虽然是威胁却句句不假，与这样的人结仇无异于把刀横在后颈上，稍有个闪失便是血光之灾。
但转念又一想，去你妈的，就算你是凤凰如今也落魄了，还想九霄展翅也得等你涅磐了再说。于是我哈哈一笑，说：“想交朋友，我端茶敬客以德报怨，想结冤家，咱就手拉手刀山火海里滚一回。昨天之所以能堵你堵得这么准，那是因为你的底细我全知道。可我的底细你未必了解，这次能让你进医院，下回也能让你进太平间。”说完“啪”地挂了电话，迎着风猛喘了几口气，仿佛刚吃下个绿头苍蝇，一丝冷汗从额角缓缓滑到嘴边。
三天之后，西庙那块地彻底交工，动迁费发了一笔又一笔，基本把公司的预定拨款降到了最低，我自己也没想到第一次出手就大获全胜。
赵总说到做到，先兑现了八千块钱现金，又放我一周假。这期间把老周贬了半级，转过来给我跑龙套。正赶上公司追债追回一台抵债的中华骏捷，也一并拨给了我，破是破了点，但要来的饭哪敢嫌馊，小修了几次勉强开得也还算顺心应手。
奖金到手后，我开车带着小夏在乐康洗浴泡了好几天，各种项目体验个遍，一口气挥霍掉大半奖金。小夏连声呼爽，拉着我非要拜把子，说这辈子就认我这一个哥哥，从今往后有福同享有难他当，愿为我赴汤蹈火两肋插刀。我淡淡一笑，明知道他是在放屁，听得却十分受用。
这块地是去年十月摘的牌，临近二环，背山面水风水极佳，地价更佳的骇人。赵总费尽心思上下打点总算盘了下来，打算再建丰功伟业，在这座城池的地产史上写下一笔，顺便在自身资产上再添半个零。因此甚是上心，从拆迁到跑件无不尽遣精兵良将，后勤保障更是粮精草肥，售楼宣传造势早已经满城风雨，恨不得年底就把楼封顶。
立山路这几十亩地虽只是整个工程的冰山一角，却也是整个工程的上马石。这里多数是平房，住着几十家黑户。上回西庙那趟活让我在赵总那儿赚足了面子，直接把我调任总公司，挂着他助理的职务。这项工程虽大赵总却特意把打外围的事交给了我。办妥了这里，还得奔北二环的一片贫民区，哪曾想出师未捷先给我来了个下马威。
一路轮胎卷雪穿街过巷，车子发动机颠得哀鸣不止，足足跑了十五分钟才到立山路，远远就能看见拆迁现场人影绰绰。我把车停在一栋写字楼的阴面，打电话告诉老周我的位置。死了人这么大的事我无论如何不能露面，被家属揪住可就像晾干的狗皮膏药，只要被黏上，再揭下来就是血肉模糊的一层皮了。
过了一会儿，老周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开门上了车，一张老脸吓得煞白。人家毕竟是前辈，出了错也得敬着点儿。我递了根烟过去却不给他点，声音沉沉地说：“我不是说过最好别强拆吗？就算强拆你也先把人掏出来再拆啊！”老周自己把烟点上，脸色难看得像吃了狗屎，说：“没想强拆啊，这一片儿的大部分住户早都摆平了，剩下三五户也成不了事儿。我刚打算上小抓车，偏赶上有一家住户的儿子打工回来，一听说这事儿就来劲儿了。今早上3点多就在现场等着，手拿两把菜刀闹革命，见谁骂谁，口口声声说少于十万没商量。”
我皱了皱眉，心说你姓周的好歹混了二十多年，什么样儿的钉子没见过，咋就记吃不记打呢？于是我放高了声调问他：“你就不会先稳住他，大不了弄份假合同跟他签了，等拆完了你再躲几天，他还能掘地三尺地找你啊？”
老周说：“没用，这小子估计也在拆迁队里混过，说出话来相当专业，钱不敬上去人家就不躲开。后来我让几个人连推带搡地吓唬了几句，他才有点蔫了，一头钻进拆迁房里，两层门上了四道锁，说死也不出来。”他狠嘬一口烟，接着说：“给你打电话也不通，后来我合计先动手把周围几个小厢房推了，没准能唬住他，哪成想这破房子跟豆腐渣似的，推土机一震，碰一个塌了一片，直接就把那小子拍里边儿了。我赶紧让人帮着挖出来，一看还有气儿，就让他家里人叫车送医院了，是死是活现在还不知道呢。”
我低头琢磨了一下，按说这事也不怨老周，天闹有雨，人闹有祸，活该他小子倒霉。要是死了倒干净，就怕半死不活的，巨额医药费可要人命了。我问：“他家还都有什么人？”老周说：“我打听了，就老两口儿，老头儿双腿有残疾，今天没露面，老婆子好像有点聋，就几个娘家的侄子帮着撑腰，但都不像是能挑事儿的人。”
我接着问：“把那小子扒出来之后，你咋跟老婆子说的？”
老周眨巴眨巴眼睛，说：“我一直在拖车里待着没露面，也不敢露啊。就小夏自己在前边盯着。小夏一个小屁孩儿，谁都看得出不是管事儿的，那家人光顾着救人了也就没有难为他。”我愣了一下，心说人老精鬼老灵，老周活了大半辈子总算活明白了，将来这事儿不管谁来担责任，骂祖宗、挨闷棍、打官司什么的是找不上他了。
我挠了挠头说：“你先过去把队伍收了，这两天停工，叫小夏去医院打听打听，是死是活在今晚之前必须得给我准信儿。”老周答应一声下去了。我看着满地正在融化的残雪，心里乱成一团。赵总这顿骂是躲不过了，但无论如何得先把屁股擦干净了再去认罪。不管那小子断气与否官司是打定了，我翻开手机的通讯录，对着一个号码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咬牙切齿地拨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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