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买的生发灵终于见效了，头顶心长出青稀稀一层细毛，咋看都像个小号的鲜冬瓜。大概还过敏了，只见他一直在挠，挠得我心里一阵阵厌恶。听完我的汇报他打了个长长的呵欠，含糊不清地说：“人心散啦，我铺路搭桥创家业，辛苦半辈子却养了一群家贼！”说话间眼角垂下两滴清泪，不知是因为刚才那个呵欠还是真的动了情。他低着头忽然问我，“小文，你是不是也笑话过我？”
我故作感伤地摇摇头说：“您是我老总，笑话您跟笑话我自己一样。”说这话时声音都呜咽了，这马屁拍得应该相当到位。他冷冷地盯着我，忽然阴恻恻地问：“上回立山路那块你是不是也参与了？”我想了想说：“我只管拆迁，完事后您不就派我跑土地证去了吗？”赵总冷着脸说：“那回的动迁费我已经把预算多打出一大块了，结果差点多出一倍来，我的钱都哪儿去了？”
我自然知道这是工程部出了问题，而且问题指定出在老钱身上，不光这次，凡是他经手的没有一次不超预算的，估计赵总也是忍了好久，难不成要爆发了？
赵总两眼血红地说：“咱公司一直没设审计部，现在看来时候到了，敢不敢给我当一回先锋啊？”我脑袋嗡的一声，心说你个老东西非得逼我四面树敌啊，可此情此景哪有我推辞的道理，索性硬气着说：“赵总下了命令，我胆子就大了，不就是工程部吗？”
“要查就撒个绝户网！”赵总霍地拍案而起，狠狠地说：“工程部、建筑公司、材料科还有物业部谁也跑不了，我倒要看看都是谁在坑我的钱！”
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我心情忽然轻松了下来，甚至有些兴奋。要是专拿工程部开刀无疑是瞄准老钱，自己就彻底多了一个宿敌。但现在是前苏联的大清洗运动，赵总赐我尚方宝剑、三口铜铡，我还有什么好怕的？更何况要查的这几个部门全都肥得流油，把跑冒滴漏的问题动一动就黄金万两。我老早就瞅那帮孙子不顺眼，这一回该解解恨了。
自古以来欺上瞒下是最大的艺术，耍得好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艺术家。我毕竟不是刚毕业的雏儿，只知道唯命是从地蛮干，到头来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赵总刚才话说得虽狠，潜台词还是针对老钱，其他的不过是敲山震虎，演给老钱看的障眼法罢了。
查自然要查，修修皮毛，点到即止，绝不能闹僵了。要既能让他们搭我的人情，又对赵总有交代才好，这一张一弛之间的学问可大了。但无论如何这趟差事我不能白跑，建筑公司、材料科加上物业上上下下几十个小科室哪个是干净的？不放点血喂饱我谁也别想消停，横竖没有证据，吃进我嘴里就是我的，休想让我再吐出来。光这些盘剥足够我少奋斗好几年的了，就算将来事发了最多抬屁股走人，无凭无据的上法庭我也不怕。
当然这里的猫腻儿赵总也是揣着明白装作糊涂，出此下策必然是公司内部的政治风暴使然。虽然资产是他自己的，可几个副总这么多年早都能独当一面了，要是个个都居功自傲，公司肯定没法运转。前天财务的婷婷给我透出话，说赵总最近两年明里暗里把大笔流动资金往加拿大的户头上汇，真有点退隐江湖的意思。想想赵总也快五十岁的人了，趁着自己上下两个头都还能凑合用，功成身退不是不可能。若此事不假，赵总怕是想最大限度地保住棺材本，这偌大的公司没准哪天就关门大吉了。否则这么大的便宜为啥给我，我又不是他干儿子。
80年代出过一个案例，一个私制盗版磁带的痞子就靠一台破机器和一大堆劣质空白磁带赚了十好几万，这在当时已能跻身富贵之列。可惜不懂得激流勇退，终于在“严打”之中被缉拿归案。审讯的时候该傻鸟说，我知道我做的事违法，但是我实在控制不住自己。那台机器每刻录完一张磁带就会“咯噔”一声，我也就净赚了一块钱，我太喜欢听那个的声音了，听得入了迷。
其实钱不但有声音还有味道，我现在就闻着了钱的味道。新旧薄厚不等的几摞血红色钞票散发着油墨的味道，还有一股恶心的汗臭，怎么看都是一堆纸而已。可就是这些纸憋倒了天大的英雄，杀害了无数条性命，掠夺了无数个贞操。
物业的李总是公司董事会里唯一的非“河南帮”人士，也是最奸猾的一个，胸怀千载韬略，腹藏万条毒谋。打他接手物业公司就开始搞多种经营，电梯里插设dm传单，广告费中饱私囊。楼前楼后小广告漫天飞舞，直到客户投诉才派人简单打扫几下就了事，暗地里又从不法广告商那里盘剥无算。这些虽是事实，可要想举证却比上蜀道还难，所以我去的时候人家根本不待见。怎奈我是有备而来，好歹在公司混了几年，关系网老早就铺开了。找个在物业公司谋差事的熟人，喝一顿酒，洗一个澡就全交代了。
豪格在本市算上刚开盘的一共八个住宅小区，地下车库10个。一个停车位一年就好几万，多数让老李按30%的金额租给熟人了。这些车位自然不能上明账，以前公司来查时就事先通知车主把车挪出去，等避过风头就继续违规使用，既得人情又拿回扣，铁算盘打得叮当乱响。可你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开着我那刚修好的破车成天挨个车库转，说句话他们就得让我开门查验。不分白天黑夜，吃喝睡觉全在车里，足足有半个月，熬得我胡子拉碴、面黄肌瘦，磨得老李到处挨骂终于服了我的蘑菇战术，专程请我喝酒、唱歌、洗澡、按摩，一条龙的服务打了通关，好话说了几大卡车，临了又拍了五万块钱给我。
这钱馋得我口水横流，嘴里却坚决说不要，说我可以空手回去，公司不能空手回去。李总当时的脸色像吃了大便，几经协商才答应把经营dm传单的项目还给公司，自己只留15%的分红权。这一块每年的费用总共不到二十万，但已足够我回去交代了，毕竟赵总的矛头没指向他，另外的五万块钱连张收据也不用就跟着我姓文了。
初战告捷，军心振奋，我第二站直取建筑公司。那边的弊病其实最大，哪一回都偷工减料，要么就偷梁换柱以次充好。低标水泥替换高标水泥，劣质钢换优质钢，里里外外一找差价，钱是大把大把地捞。有时候连这点力气都懒得费，以公司建筑队伍人手不够、工程太多为由，直接找个闲散工程队二次承包。坐地要价，不费吹灰之力钱就到手了。就这样漏洞百出的管理体制，我要挑刺儿比扒美女裙子还容易，在工地上随便抓两把建材都是证据。或者直接在待售楼的墙上凿洞，检验一下钢结构和水泥成色，铁证如山，谁也别跟我装傻。正合计着从哪儿下手呢，建筑公司徐总的竹杠直接就递过来了。十指轻弹我的腰包，立马又鼓了一圈。
接下来是材料科的罗大头，所有的材料采购全是他经手，随便一个小差价就是我两年的工资，全公司没有比这更肥的差事。可偌大块流油的肥肉我偏偏没法下嘴，只因为这老罗跟赵总是连襟。而且赵总在创业初期，没少受这位一担挑的帮扶。俩人见了面就开玩笑没个正经，句句不离脐下三寸。有一次我亲耳听见赵总在电话里跟他说，“你他妈材料科科长跟我说没钱，再混两年你都能给我当老板了。用不用我跟我小姨子报报账，透透你那大金库里的存货啊？”
这样的家族企业里我其实谁也惹不起，可又不能不查。到材料科转了转，正赶上老罗出去跑业务，就跟底下人要了份最近的订货单把进价记下来，然后上网查了查市价，差价是显而易见的，往报告里一写就行了。回头交给赵总，他怎么想那是他的事。
扫清外围战后先跟赵总做了个小结，赵总态度平淡不见半点火气。想必他心知肚明，简单夸奖了我几句，暗示我接下来集中火力主攻工程部，瞧那意思就是林副主席那句话：“我要的不是伤亡数据，我要的是塔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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