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70年代,西部高原某省的一个冬天。
高原的温差极大,昼夜有十几度。白天,虽然寒风凛冽,气温显示零下十几度,但是太阳像一只悬挂在当空的炽热火盆,照得身上暖洋洋的。可是夜间,只要在外面多呆一会儿,手脚立即就会冻得失去知觉变成一块木头。
我们这一百多号新兵结束了新兵连的集训,成为这家陆军医院的“白衣天使”。我被分到了内科。虽然既不是“金眼科”,也不是“银外科”,但总比“窝里窝囊的妇产科”和“婆婆妈妈的小儿科”要好得多。
医院位于城市东北郊的一个小镇上,距市区有20多公里。周围除了一个军用机场之外,就是大片大片的麦田和没膝深的蒿草。那里种植的不是内地的小麦,而是一种叫做青稞的大麦,青藏高原特产。这种大麦做成的馒头或者饼子是类似咖啡色的,有点像内地的高粱米,但有点粘牙。。
不过,高原自有高原的好处。这里夏天很凉爽,气温从没超过30度,是避暑的胜地。这里也有蚊子,可高原的蚊子虽然个头大,却只知道围着人嗡嗡叫,并不咬人。
我们在这里虽不是与世隔绝,起码也是个独立王国。
分科以后,立即进行了上岗前的培训。共上了半个月的课。从人体解剖常识到打针换药,从铺床换被到导尿洗胃,基本护理知识满堂灌,然后,我们就从这个“速成护士培训班”结业了。结业考试,我是内科唯一一个第一名。
那天吃罢早饭,我和晓梅正急匆匆赶去上班,路过到办公楼前,看到很多人围在那里。晓梅挤上前去,一眼看到我的名字,大声叫我:“嘿,江亦然,你是第一名!全院总共三个并列第一!”
有点近视的我,站在人堆外面,看不清楚榜上的名字。
旁边的上海兵,人称“老齐”的,扯着粗重的嗓门,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嘿,真有你的,第一啊。我说你就该上大学读硕士博士去,在这里当护士真是浪费人才!”
老齐一点也不老,只比我大两岁。她块头大身体壮,身高一米七,做事风风火火,说话不加思考,直来直去。我私下里总纳闷,她爹妈生她时一定是出了什么差错,怎么把她生成个女儿身啊?她根本就是个比男孩子还男孩子的人嘛,真正的假小子。
老齐的爹妈都是军医大学教授,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女儿能够继承父业,上大学当教授。所以,他们给老齐布置的任务是:努力争取上军医大。而我那当军分区政委的父亲,给我布置的任务是:一定要在部队入党。
我对老齐笑了笑。在许多人羡慕的眼光中,离开了人群。
“这种第一有啥了不起?我要是想考第一准行!这种临时突击的护士专业,有啥可学的?!”郑京丽傲慢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她和她的几个好朋友,一边走一遍不屑一顾地看着那个红榜。
军区司令员的女儿,就是这么牛。我心想。
护理报告是我们每个班都必须要写的东西。上班期间,病人的情况都要及时记录下来,尤其是一些特殊情况,必须报告清楚,以便医生及时处理。
上班后,林护士长多次表扬我的护理报告写得好,条理清楚字迹清秀。
我的字继承了我们江家的传统,字迹工整书写流利。这可不是炫耀的,好就是好。
郑京丽在底下散步说,我最会巴结护士长,是护士长的“红人”。
说实话,我是个死心眼儿一根筋,根本不会奉承讨好任何人。可护士长好像跟我很投缘。林护士长是浙江人,30多岁,人长得白白净净,虽说不上漂亮,但她五官娇小皮肤细腻,而且她做事有条不紊利利索索,有着南方人的清秀干练和反应敏捷。她老公是“窝里窝囊的妇产科”的科主任,而且是妇产科唯一的男性。当时因为“红色娘子军”芭蕾舞流行,我们都跟她开玩笑,说她老公是妇产科“党代表”,从而戏称她为“党代表夫人”。
另外,因为考试成绩好,加上护士长和鲁主任推荐,我是全院第一个上“特别护理”班的新兵。特别护理班,是护理危重病人的,工作难度大,不是谁都可以上的。尤其是新兵。所以,我被特批上特别护理,也成了一个新闻。
我的一篇纪念“五四”运动若干周年的文章,参加院团委的征文活动,被张贴在院团委墙报上最醒目的位置,因此也引来了大家一致的关注。
以上种种,对于处处占上风,到哪里都有一群“姐们”围着转的郑京丽,面子上是一个很大的打击,说白了就两个字:嫉妒。所以,她见了我总有一种蔑视的眼光,话里话外总想讽刺挖苦我一下。我虽然不想多事,但也不是忍气吞声的主。每次她的丑话一出口,我就反驳回去,让她占不了便宜。或许她的愤怒积攒过多,终于在昨天爆发了。
会后,林护士长找我谈了一次话。林护士长操着吴侬软语笑眯眯地说:“郑京丽这个人就是这样傲慢。我们内科看样子容不下她这个大小姐。听说她报名参加军区文艺宣传队了。你瞧着吧,她迟早会离开我们科。你好好干你的工作,别为这件事分心。”
林护士长的话像冬天里的一把火,说得我心里暖融融。护士长在党支部内分工负责帮助我进步。那时候时兴“一帮一,一对红”,即一个党员帮助一个要求入党的积极分子。我就是那个积极分子,护士长就是帮助我的党员。
我说句实话,可能人家都不相信:我原先压根儿就没打算当兵。虽说那年头当兵,当女兵是一件顶顶让人羡慕的事。可我想上大学。我的理想是当一名中国的居里夫人,每天在实验室里忙忙碌碌,然后发表各种论文,把震惊世界的新发现公布于众。
“文化革命”让我的理想变成了一串随风而逝的肥皂泡。
好在我们那里是高原,也没号召上山下乡。可那会儿“读书无用论”盛行,我就读的中学,上课就只讲八个样板戏。每过一阵子,就有同学的课桌成了空位——当兵或者就业走了。我的好几个朋友都穿上了绿军装。同学们都说,你爸还是部队的,你咋不去当兵呢?万般无奈下,我才央求父亲想办法让我当兵。
父亲原打算把我送到他战友那里,到总参某部当通信兵。但母亲坚决反对。她说总参的部队说一句走就开拔,不知会跑到哪个省的山沟沟里去,要见我女儿一面还不知猴年马月。就这样,我来到本省这家陆军医院当了卫生兵。
“你快睡吧,我也回屋去睡了。”晓梅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今晚你还是特护呢。哎,那个34床怎么样了?那个男的?”她边说边向门口走去。
“那个人啊,已经昏迷了,看样子没有多少日子了。”我回答,
嗨,不该想那么多了。想到那个陷入昏迷即将不久于人世的可怜人,我心里的那些委屈和不快顿时都烟消云散了。我铺开被子上床睡觉。
“当当当”,三声有力的敲门声。
“谁啊?!”我不情愿地下地开门。是老齐。上海兵老齐。父母二医大的。
“听说你和那个郑老大打了一架?”老齐吼着大嗓门问。她管郑京丽叫做“郑老大”,因为她像黑社会的老大,总是很牛逼,身边有一群人跟着捧着。因为她爸的关系,领导也让她三分。
“嗯。”我哼了一声以作回答。
“那种人就得教训教训她。”老齐右手在空中挥舞了一下:“要是我在场,肯定助你一臂之力。”
助我?再把事闹大了我就更吃不了兜着走了:“快别说了!我给鲁主任训得一塌糊涂。”我无精打采地说。
“凭什么训你?!你别那么熊包!赶明儿她再欺负你,我给你出气!咱们联手,把她的傲气打下去!”老齐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总想打抱不平。
“谢谢你了老齐。等有空咱再聊。我这会儿要睡觉,今晚又是特护。”我只好送客了。要不然,老齐摆起龙门阵,我可就没法睡觉了。
“好好,有空再讲。”老齐摆摆手走了。
躺在床上的我,却怎么也睡不着。当兵以来的一幕一幕,如同电影一般在我眼前闪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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