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我来到陆军医院上的第一个班竟然是当清洁工!

本来我没当成居里夫人,委屈自己来当什么白衣天使已经很不幸了。可是，还有更不幸的事儿在这里等着我。

上班第一天，林护士长把我们新来的5个女兵叫到护士办公室，宣布了第一周的工作安排。

由于护士长还不太熟悉大家，所以她一个一个地叫着名字：“冯晓梅！”

“到！”

“你不用那么大声回答，轻轻答应一声就行了。”护士长笑着说。

冯晓梅也笑了。因为我们在新兵连训练时，回答问题都是这样，习惯了。

“你跟着老王护士上治疗班。”

“好的。”冯晓梅看了看王护士。那是一个中年老护士，看上去起码40岁。

“王新莲！”

王新莲这回没有像冯晓梅那样答“到”了，她腼腆地笑了笑，说：“在这里。”

“还有郑京丽，你们两个，”林护士长看了看她俩，说：“你们和刘护士一起上巡回班。”

“好。”王新莲答应的挺干脆，郑京丽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刘护士就是那个皮肤白的像白纸一样的女护士。

“尼玛卓玛！”

“我在这里。”身形瘦小的藏族女兵尼玛，站在王新莲后面，声音很低地怯怯地说。

“你跟着蓝茹上夜班把。”护士长看了看她说。

她点点头。

只剩下我了。我不知道护士长上会给我派什么班。心里有点慌慌的。

“江亦然！你的岗位是清洁配餐。呆会儿我会告诉你怎么做。”我很快就明白了所谓清洁配餐，就是打扫卫生和给病人们打饭。。

听说原先每个科室都有专职聘用的清洁工，医生护士是不管打扫卫生的。但是，文化大革命以后，大搞破旧立新，说雇佣清洁工是资产阶级思想，就把他们都解聘了。清洁工的工作当然就由我们护士做了。但是，老护士们年纪大水平高，基本只上治疗班和夜班及特护，所以清洁班理所当然地就由我们这些小护士——卫生员们承包了。

护士长告诉我的任务具体是：把每个病房的地板拖一遍，走廊和楼梯则要每天拖两遍。然后是打扫三个厕所——两男一女，上下午各一次。早中晚三餐，到病员食堂为去为他们打好饭，到餐厅分发给他们。

当林护士长带着我到需要打扫的各处走了一遍，详细介绍了要求之后，我看到林护士长在那张排班表上，在我的名字后面的空格里写满了“清配”——从周一到周六。我的天呀，这就意味着我要连续当六天清洁工！

回想起在家时，我都会为了干家务活和兄弟姐妹争执推诿，有时候甚至玩包子剪子锤，用胜负来决定谁去干某项家务。可是，现在我却没法推诿没有选择。而且，分到我手里的那一件白大褂，补丁摞补丁，门襟那里多次缝补，厚得像是鞋底，还沾满了油渍麻花，我穿上它简直就成了一个逃荒要饭的，哪里还是什么“白衣天使？”

虽说揣了一肚子委屈，可我第一天上班，有怨言也得忍着点。老父亲的话像洪钟一样响在耳边：“……一定要干出个样子来！像你爸我这样。别当孬种！”

拖完了病房，我已经浑身冒汗了，干这活真能锻炼身体。我自我安慰说。我拿起拖布来到病房的l型的走廊里，继续拖地。手上握着拖布，在光可鉴人的水磨石地板上，百无聊赖地一左一右甩着拖着。拖布碰击到两侧墙壁的踢脚线，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

看着冯晓梅和郑京丽跟在老王护士后面，推着治疗车进了1号病房，我心里真有些羡慕。尽管我知道自己也有那一天。

我边拖边想：当个白衣天使也就凑合了，还要当清洁工，真是不可思议。

打扫走廊和病房卫生也还能行，可是打扫厕所，就更让我没法接受。因为不光是女厕所，还有男厕所啊，而且还是两个！最要命的是，正好下月全院卫生大检查，护士长要求用洗衣粉彻底清除便池上的尿碱。

我地妈呀！我一闻到那股冲鼻子的尿臊味就头痛恶心。幸亏戴着口罩，不然真给熏得晕过去了。可是，我还得无条件服从护士长的命令。

我打来热水，倒上洗衣粉，用刷子努力地刷着。有些地方实在搞不掉，我就按照护士长的指示，找来一些转头瓦片，咯吱咯吱地硬往下刮。

哈，这就是我人生的第一份工作，第一天上班！

想起不久前看过高尔基的小说《我的大学》，我在心里自嘲地安慰自己：就当是和高尔基一样，到这所社会大学来体验生活了。

正想着，一个男病员边走边解着裤扣急急忙忙跑进厕所，我见状赶紧大喊一声：先别进来！没看到门上写着字吗？到那边的厕所去！看着那个病人诧异地转身跑出去，我手上的操作加快了频率。还有两个厕所呢。当然，女厕所要好清洁一点。

清理完厕所，要开饭了。我把手洗干净，叫上几个轻病员，拿上饭盆饭桶，奔向病员食堂。

病人的伙食，花样繁多。有普食，半流，全流，特食，随意特食好多种。都得一一记清了，打回来还要一一分发，不能出差错。

一般地，普食有三个菜，一荤两素。但那时荤菜少的可怜，能有个西红柿炒鸡蛋已经是令人惊喜了。那天正好就是西红柿炒鸡蛋，还有一个大白菜，一个白萝卜丝。

大家都去抢着打西红柿，西红柿菜盆边围得水泄不通。后来者抢不到，就在那里抱怨。忽然，两个女病人（或者是家属）互相推搡吵闹起来。我赶紧跑过去把他们分开，同时许诺再去到厨房打一些西红柿来。

等我再次回到病员餐厅，我看见父亲正笑眯眯地站在餐厅门口看着我。他来这里看望病人，顺便来看看我。

“爸！”我叫了一声，满腹委屈，眼泪几乎要掉下来。

“小然，”爸爸亲切地叫着我的小名：“干得还好吧”

“嗯。还好。”我不知道怎样和父亲诉说我心里的委屈。

“这件衣服……有点脏了，有空把它洗一下。”父亲也看见了我那落满补丁的白大褂太脏。

我鼻子一酸，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不用自己洗，送洗衣房就行了。”

“好好干！争取早日入党。”父亲走了，我恋恋不舍地朝他挥挥手。

没有什么好说的。我收起眼泪，继续我的清洁工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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