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餐后,总部工区所有工人除了老弱病残,全都到了下洞山烧荒地。晚饭是不吃的,只能等到烧完荒后,回来才吃,那时已经是凌晨了。
上山后,亚亮领着大家,按照上午他踏戡现埸后定下的地点,按排了守护岗位。每个岗位有两个人把守。亚亮每按排一个岗位,总要问带火柴没有。没带的,他就会批评几句,然后发给火柴。
火柴是用来点火的,但不是让你来为烧荒点火,烧荒点火是总指挥指定的人,只有一人。今晚负责点火的是二工区队长。那么,其它人带火柴干啥?这是为了在火埸过火造成成林地火灾后,在扑火中自救用的。当烧荒时,如果出了意外,导致过火烧着成林地,就要组织抢救扑火,而在扑火的过程中,有时火苗乱窜,风助火势,会把扑火人包围起来,这是很危险的,处理不当会烧死人。发生这种情况时,扑火人要用火柴点燃自已周围的林地,让它在大火包围过来之前,先烧出一块空地做为避难所。所以,凡是参加烧荒者,都必须带上一盒火柴,没有意外发生就不用,发生意外就可以自救。
王维兴和陈留弟是同个防守岗位。陈留弟没有带火柴,亚亮问他的时候,他说带了。为什么说谎?陈留弟觉得有没有火柴无所谓,不见得就会发生意外。王维兴当时也没留意,但他自已是带了的。他担心陈留弟大意失荆州,就把自已的火柴给他,陈留弟说:“你自已没有,我不能要。”王维兴说:“我还有一盒,你用吧。”其实他就只有一盒。
时间到了,张贵龙一声令下,二工区队长在最高点点燃了烧荒之火。
火一下子就烧开了,火头迅速漫延,火埸在渐渐扩大,天空被照亮了,一股股烟雾挟带着火星腾空而起,枯木杂草和碎石在烈火的焚烧下,不时响起噼噼叭叭的燃暴声,像过年燃放鞭炮,气氛热烈,埸景激动人心。第一次参加烧荒的知青们真是开了眼界,个个都是又兴奋又紧张,早就忘了晚饭还没吃。
就在大家全神贯注地欣赏着这埸令人叹为观止的烧荒大火时,在王维兴和陈留弟防守的这段山地的背后,突然出现了一团火苗,这是火埸过火,烧着了山背后的成林地。在高处监视火埸的了望员立即发出信号,看到信号后,张贵龙迅速地把预备队拉到了王维兴这个地段,几十个人越过山脊,扑进了防火带后边的火埸,王维兴和陈留弟也进去了。
扑火救火,使用的是很简单的工具,就是砍下来的带叶子的树枝,用它去扑打火头火苗,其效果可想而知,火着生风,风助火势,人力扑灭山火,只能是且战且退。而且往往是孤身作战,必须自已随时处理多变的火势,如果有被火包围的可能,就要果断点着自已周围的草木。现在,火势已失控,火越烧越猛,着火的面积越来越大。这里地处偏僻,离有人的地方太远,到附近去请救兵也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张贵龙眼看控制不了火势,只好一方面派人立即回总部打电话向林业局求援,一方面下令撒退,让扑火的人远离火埸,保护人身安全。
即使大火在吞没大片大片的森林,你也只好眼睁睁地看着。
就在大家都往高处防火带撒退的时候,突然从西北方向刮来一阵大风,烈火截断了王维兴和陈留弟的退路,陈留弟不容多想,立即用王维兴给他的火柴点着身前约三米远的草丛,当火从中间向周围烧开,中间形成了一个无火地带之后,陈留弟马上跑进这个无火区,在里面避火自救。
王维兴同样处于极度危险之中,他把火柴给了陈留弟,自已无法点火自救,只好在大火的追赶下,拼命往低处突围。可是,山火燎原之势,岂是人腿能跑得过的,眼看着烈火越逼越近,怎么办?莫非命该葬身火海?燃眉之急,王维兴忽然听到有流水声,他迅速地观察了周围,发现自已站在一块巨石上面,流水声似乎就在下面。巨石下面情况如何,是深潭还是山洞,不得而知。王维兴不愧是从军队出来的,他当机立断,抓住身边一条不知名的有锄头柄那么大的藤子,双手交替动作,双脚半悬空半蹬踩,一点一点往下坠放,眼看着到底了,藤子却已到头,王维兴横了横心,双手一松,从藤子上掉了下来,双脚着地时无法做保护动作,只觉得左脚一阵剧痛,整个人随即坠地坐下,竟然泡在水里,水淹至胸前。就在这时,只见山火从头顶上,从两边,扑头盖脸地席卷而来,王维兴赶快把头缩进水里,潜在水里好久才冒了出来,大火已经离开这里,烧向下方,烧向左右。
王维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顿感水冷如冰,他要爬出来,刚站起来,左脚一阵钻心疼痛,站都站不稳。王维兴心想,脚伤了,但愿不是骨折。是啊,骨折了怎能回得去?恐怕没有人知道他会掉在这里啊。如今,命是保住了,可是困在这里,脚又受伤,随时都会有毒蛇野兽来关顾,再说天气本来就寒冷,又湿了衣服,肚子空空的,真正是饥寒交迫,时间长了也会危及生命,危险过去了,可是新的危机又来了。
王维兴抬头看了看,头顶上的巨石象个鹰嘴,挡住了半边天,在这个鹰嘴下方,有一股清泉汩汩涌流,形成小瀑布,悬空流进王维兴掉进去的水潭,发出连续不断的溅水声。这个水潭肯定是流水长年累月冲刷出来的,水潭里的水满溢出来,沿着石壁向下流,没有声响,由于鹰嘴挡往了,上面并不能看见水潭的流水,只有注意力集中时才能在巨石上方听到流水溅落声,刚才王维兴正是处于高度紧张状态,对周边情况反应敏感,才能听到水声,救了自已一条命。
水潭里的水实在太冷,夏天进去都受不了,何况现在是隆冬夜晚,他冷得浑身发抖,牙齿打架,左脚的疼痛反而减轻了。他试试挪动一下身体,双手用力攀住水潭的边沿奋力往上撑提,右脚蹬着突出的石尖,终于从水潭里爬了出来,坐在石板上。由于火头已离开很远,这里不再光亮,周围境况几乎看不清,王维兴不敢乱走,只能静候天亮。他脱下湿透的毛衣,又脱内衣,把所有的衣服用力拧干,再穿上去,虽然仍然不暖和,但比穿着湿漉漉贴身衣服要好得多了。虽然又饥又冷又痛,他还是信心十足,他把这次的经历当成他在军队里的野战拉练,受伤,饥饿,寒冷,都是免不了的,作为军人,应当不怕任何艰难困苦,当过军人,就不应该害怕困难和危险。他看着身上的红色毛衣,那是李莲叶亲手织成,上午才给他穿上的,已经磨破了。
当王维兴在水潭边忍饥挨冻的时候,烧荒已经结束,不该烧的成林已经烧毁了不少,火还没灭,林埸的人也不能撒离。县林业局调来增援的人马以极快的速度陆续赶来,到一支队伍就投入一支队伍,扑火救灾的的带队人是杨浩天,按红卫兵的说法是戴罪立功来了。董日落也来了,他带着一队人去火灾林地的外围紧急开劈防火带,要把火埸包围在防火带里。
东方渐渐露出了鱼肚白,雾气从山林里向上蒸腾,在半空中形成棉絮样的薄云,太阳在棉絮里上下沉浮,完全没有了夏日里的威风,透射出来的光也显得苍白无力,照在身上似乎没有暖意。
杨浩天自已带着增援队伍去扑火,临走时扔了一句话给张贵龙:“你赶快清点你的人,看看人齐不齐,留下男的年青的参加救火,其余的回去休息了。”
就在张贵龙忙着清点人数时,李莲叶和陈留弟风风火火地跑来了,李莲叶带着哭腔喊着:“兴哥不见了,兴哥不见了,快找啊快找啊!”
陈留弟也很紧张,见了张贵龙就叫起来:“张指挥,王队长不见了。”
“什么?王维兴不见了?你找过没有?”
“找啦。”
亚亮插了一句:“他不是和你在一起的吗?”
“是啊,发生火灾后我们分头去扑火,就分开了,他是从这个方向下去的。”陈留弟指了指山脊后面。
张贵龙看了看陈留弟所指的地方,只见草木皆灰,残留的树头闪着红光,火焰一跳一跳的,他吼了起来:“全体注意了,男的留下,女的回去。我们从这里下去,寻找王维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有发现,马上向我报告。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众人齐声回答。
李莲叶死活不愿回去,她跟着亚亮和陈留弟一起走,一路找一路高喊:“兴哥---王维兴------兴哥----兴哥----”
几十个人成扇形分布,从高处往低处搜索,都快到了山底了,还没有人发现王维兴的踪影。
太阳已经挂在半空了,阳光烤暖了空气,一束光线照在王维兴双眼,使他逐渐从昏睡中醒过来,他感觉全身热的滚烫,左脚痛彻心肺,头痛肢软,恶心欲吐。隐约中好象听到有人在喊他,他以为是幻觉,又似乎听到的是李莲叶在呼唤他,他强打精神,用心再听:“兴哥----兴哥----”,明明就是李莲叶的声音,他知道工友们找他来了,李莲叶找他来了,就象打了强心针,王维兴挣扎着要站起来,无奈一点力气都没有,只好坐着。由于他身处巨石鹰嘴的下面,水潭又是个向内凹陷的石头窝,不容易被发现。王维兴拼尽全力喊:“哎-----,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寻找他的人,可能听到了他的喊声,亚亮说:“王队长活着,活着!赶快找,看看他在哪里。”李莲叶也是精神大振,用她那女高音又喊了起来:“兴哥----兴哥----,你在哪里――?”王维兴这次听清楚了,他一边回应着李莲叶他们的呼唤,一边拿起身边的石头往外扔,一块接一块地扔,终于,他扔石头的动静让亚亮发现了。
亚亮带着李莲叶、陈留弟等好几个人来到了这块巨石的上面,双方虽然仍见不到,但已经能清楚对话了。亚亮把人分成两组,沿着巨石的两边向下走,山势较陡,他们都走得小心翼翼,亚亮特别关照李莲叶,要她就在上面等候,李莲叶不肯,只好也让她下来。亚亮和几个男工友终于能接触到王维兴了,王维兴见到他们,心里一阵轻松,话还没说出来,就晕了过去。每次烧荒,亚亮总会随身带着四样东西,火柴、跌打膏药、蛇药和酒,人称四宝。这时候,亚亮掏出酒壶,给他喂了几口,一会儿王维兴才醒转过来,开口就说:“谢谢亚亮,谢谢大家。”李莲叶早已眼泪滂沱,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紧紧地握住兴哥的手不放。
亚亮问王维兴:“是不是受伤了?”王维兴告诉他是左脚伤了,亚亮看了一下他的脚,用手摸了摸,说有可能骨折了,亚亮先用酒把王维兴的左脚洗了洗,然后拿出膏药对着肿痛的地方贴了上去。亚亮和工友们就地用树枝和竹子做了个简单的担架,抬着王维兴离开了这个令他终生难忘的地方。
王维兴被抬回总部后,高热不退,咳嗽连连,左脚伤处虽然贴了亚亮的膏药,仍然肿痛有加,下午就被送到县医院治疗,医院的病情报告显示,王维兴左脚踝关节骨裂伤,轻度移位,左脚软组织挫伤。急性化脓性扁桃体炎,急性肺部感染。李莲叶在医院陪护,日夜小心护理,端水倒尿,擦身喂食,俨然是妻子的角色,几天下来,王维兴的病情大有好转,高烧退净,伤脚肿胀也明显消退,胃口已经恢复常态,唯独还不能下地走路。李莲叶却瘦了好几斤,明显憔悴了。王维兴捧着她的脸,深情地注视着她:“莲叶,让你受累了,谢谢啊。”李莲叶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兴哥的额头,也不说话,眼眶里泪花闪闪。
周美红听说王维兴住院,挺着大肚子,提着礼品到医院来探望他,见到李莲叶,俩人手拉着手,分外亲切。周美红问过了王维兴病情,看他伤的是左脚,竟然哈哈地笑了:“你们俩真有意思,有情有意就行了,干嘛连受伤也凑成一对啊。”李莲叶有点不解,周美红不待她提问,说:“上次你受伤,伤的不是右脚吗?兴哥这次伤的是左脚,这不就凑成一对了?”李莲叶自已也笑起来了。周美红又问李莲叶什么时候结婚,李莲叶说:“当你接到出席婚礼的请贴时,就是我们结婚的日子。”周美红说:“说定了啊,别到时把我忘了。”看也看完了,说也完说了,周美红就向他们告辞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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