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洞林埸的火灾震动了县城,林业局抓革命促生产火线指挥部派了工作组下来调查。经估算,因烧荒过火引起的火灾烧毁杉木林800亩,茶竹200亩,总面积比烧荒造林的面积还大,换句话说,凤洞林埸今年计划营造的新林还抵不上这埸火灾,何况新造林还得八年十年才能成材。而灾后,这片计划外的林地又必须及时处理再造,给国家造成了巨大损失。在救火中伤了三人,幸运的是没人牺牲,王维兴死里逃生,伤得最重。
过火的原因是在王维兴和陈留弟防守的这一段防火带地下有一条越过山脊的干枯树根着火,形成暗火,在地下穿行,象导火索一样,引着了山脊后面的山林。根据规定,修防火隔离带时必须将此类地下枯木或树根挖除干净,目的就是为了防止这样引起的火灾,为此还规定了责任制,谁修的防火带谁负责,谁验收质量的谁负责,哪个地段出了事故哪个地段的人负责,质量验收者负主要责任。烧荒时防守的人只负责及时报告火情并积极救火。调查组查了记录,负责开劈这段防火带的是一个老职工和一个知青,负责验收的是邓光。
调查组完成火灾原因调查后半个月,一个通报批评和对有关责任人的处分决定发下来了。对于凤洞林埸的火灾给予全县通报批评,省里备案。张贵龙在林业糸统内通报批评,给党内警告处分,改任付指挥,降一级工资。杨梅花任总指挥。撒消邓光指挥部成员职务,开除公职,留用以观后效,但不撒消红卫兵付队长职务,留用期间发一半工资。木多被补充进指挥部顶了邓光的位子。两个负责开劈防火带的工人被降一级工资。陈留弟不按规定带火柴,林埸内部批评,扣发当月工资。王维兴让出火柴,把安全留给同志,把危险留给自已,高风亮节,不褒奖不足以服众,特授给年度先进分子称号和奖励,奖品是一套毛泽东选集,一支英雄牌钢笔。
王维兴住院已经二十多天了,左脚踝关节的骨伤一时还好不了,但已经不痛了,扶着拐能下地走走,在他的要求下,医院给他办了出院手续,让他回林埸调养,半个月回来复查一次。杨梅花亲自到县城来接王维兴回去,考虑到他的伤脚受不了拖拉机的颠簸,还特别租了一辆小货车,让王维兴躺卧在车箱里。王维兴和李莲叶心中感动,口中连说:“谢谢,谢谢。”
经过这次火灾和灾后的处分,张贵龙原来已经实现的主宰凤洞林埸的梦想又一次破灭,他知道以后要东山再起是难上加难了,他心灰意冷,夜夜借酒消愁,再也没有兴趣去批斗董日落,虽然仍然挂着红卫兵队长的头衔,却不愿再做出头鸟,他带领的红卫兵55小分队实际上已是树倒猢狲散。周理平找他商量事情,能敷衍就敷衍,要不就装病不理,凡事由着周理平去干,他感到庆幸的是王维兴只是受伤,如果有一个人因为火灾死亡,那么对他的处理就不止这些了。
对于张贵龙的变化,周理平却自我感觉良好。那天烧荒,他和林木森的任务是留守大本营,随时支援前方。当报警的人急匆匆跑来,向他报告火灾并传达张贵龙关于向林业局请求紧急救援时,他有点心惊胆战,给林业局打电话时手都在抖,毕竟他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更加没有处理紧急事态的经验。后来,他没有受到任何处分,他那颗惴惴不安的心,平静了,不过却加速了野心的膨胀,另一种欲望在猛然滋生。他把张贵龙的退缩,看成是给他腾出舞台和空间。虽然上级指定杨梅花任总指挥,周理平却意图加大对董日落的批斗,并通过董日落进一步彻底打倒杨浩天,杨浩天彻底完蛋了,他的女儿杨梅花还有奔头吗?到那时,林埸唯一能让廖冲胜任和使用的人不是周理平,还能是谁呢?出于这种谋划,周理平闹腾得更欢了。一时要董日落深挖资本主义根源,一时要董日落揭发幕后当权派,有一次还让董日落戴高帽挂黑牌到凤尾村去游街。不过,追随者和观众越来越少,最后连他自已都提不起兴趣了,凤洞林埸的文化大革命运动渐渐在退潮,走向平静。
不过,全国的形势并未能令人安定,一月夺权风暴席卷全国之后,各地红卫兵组织出现了分化,由于观点的不同而争论争执不休,又由于争论争执而滋生了派别,志同道合者为同志同派,志不同道不合则为异类反派,多少家庭因此分崩离拆,多少亲人因此反目成仇,而登峰造极之作便是由动口转变成动手,两派之间武斗,轻则拳头来往,重则刀剑相向,后来有的地方竟然发展到冲击军队,抢夺武器,使用真枪实弹,实行武力割据,逆我者为敌,是敌则随意杀之。加上上海《文汇报》公开发表“文攻武卫”的口号,使全国武斗急剧升级,出现了“全面内战”的局面。此祸也殃及凤洞林埸的知青。
树欲静而风不止。风是从县城刮来的,祸种是肖小兰带来的,祸源是廖冲。
茂竹县城雄师大队和文攻大队两个红卫兵组织,在文化大革命初期尚能说到一块去,从揪斗走资派起,就经常为了争夺批斗对象而发生磨擦,打倒县委县政府,夺过大权后,雄师大队的大队长廖冲成了茂竹县抓革命促生产火线指挥部付总指挥,文攻大队的大队长也捞了个付总指挥,不过排名在廖冲后面。两个人在指挥部里明争暗斗,见面嘻嘻哈哈,做事各自为政,背后频发暗箭。
那天,文攻大队的几个红卫兵在临江饭店吃饭,吃完了拍拍屁股就要走人。女服务员不让走,这服务员也是个红卫兵,二十来岁的样子,留着两条小辫子,戴的红袖章写着“雄师”。那几个吃饭的人本来不想惹事,但身上的确没钱,那时候红卫兵串连坐车都不给钱,白吃一顿饭又会有谁敢说三道四呢?可是今天偏偏碰上要钱的了。
他们中一个留分头的说:“身上没钱,回去拿。”
“不行,不给钱别想出这个门。”口气很硬。
“实在没带钱,不信你来搜搜。”留分头的以为说说而已,对方是个女,不敢来搜。
可是出乎意料,女服务员不但搜了留分头的,还搜了另外几个。这下坏了,那几个人也不是善类,平时就仗着红袖章的威风借揪斗走资派之名到处抄家,横行霸道打砸抢,那能忍受别人的搜身,何况还是个女的。他们几个互相递了个眼色,马上把女服务员包围了起来,你一拳我一脚,片刻就把她打得头破血流,晕倒在地。
围观的人群中有雄师大队的人,立马给总部打了电话,总部的人命令他们封锁饭店大门,不准打人的走掉,援兵即刻就到。果然,电话放下还没5分钟,雄师大队的人马就到了,有几十人,个个手上带着家伙,有几个人把住大门,其余的都进了餐厅。其中一个戴着雄8号袖章的,看样子是个头目,他扶起了受伤的女服务员,口里称她嫂子。看她脸上有血,双眼紧闭,马上吩咐几个人把她送医院。8号对着留分头的吼了起来:“好呀,光天化日之下,吃饭不给钱还行凶打人,有种,有种。”他恶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高呼一声:“来呀,雄师大队的弟兄们,给我上。”
文攻大队的那几个人看寡不敌众,势头不对,赶紧推着那个留分头的上前去求饶,留分头的涎着脸向着雄8号跪下去:“队长,队长,你饶了我们吧,我们错了,我们赔钱,千万别打----啊,不,不,该打该打,只是请手下留情,要打就打死,千万不要打成重伤。”
“好啊,你还卖乖,他娘的,今天不狠狠修理你们,我不配为雄8号。弟兄们,该怎么做不用我说。”
话音刚落,十几个人操着棍子上来一阵乱打,留分头的倒在地上,有气出没气进,其余几个也都躺在地上敖敖叫,有的头上开花,有的抱着腿呻吟。雄8号举起手来,示意不要打了,这棍子才闲下来。就在他们刚刚喘过气,欣赏着地上受伤的猎物的时候,文攻大队用汽车调运来100多号人,那是他们在接到在混乱中从饭店后门逃跑出去的人的报信后,从城郊紧急调来的以民兵为主的红卫兵,部分人手中有枪,他们把饭店团团围住,带头的是戴着文2号袖章的人物。他指示身边一个小伙子,朝天开了几枪,枪声过后,堵在饭店门口的汽车鸣响了汽笛,随后有人用铁皮喇叭向饭店里喊话:“里面的人听着,你们今天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我们命令你们,立即护送我们的人出来,听见了没有?”里面没有回应,他继续喊:“你们听清楚了,我再说一遍,立即护送我们的人出来。如果10分钟后还不出来,我们将攻进去,一枪一个,把你们收拾了。”
饭店里雄师大队的几十个人被刚才的枪声吓懵了,人都被他们打得不成样子了,留分头的象要断气,送他们出去,自已肯定小命不保,不送出去,对方攻进来,真枪实弹,不死也得伤,人人心惊胆战,手足无措。服务台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一名服务员接了,说:“找雄8号。”
雄8号过来接了电话,听到是廖冲的声音,就象见到了救星,冲着电话就喊:“大队长,你快点派人来救我们啊,他们有枪,说要攻进来把我们几十个弟兄灭掉啊,你快派人来啊,来晚了我们就没命了啊。”
电话那头传来廖冲严厉的责骂声:“你们这些混旦,没这个胆量就别打人,怕死就别当红卫兵。挺起腰来,别做孬种。”直骂得雄8号不敢出声,歇了口气后,廖冲又说了:“8号,你们要镇定,不要自已乱自已,我已经调集200多人去了,他们也都带着枪,准备占领饭店,做为我们以后的据点。现在,你要先稳住对方,只要再拖20分钟,人就到了。我们的人到了以后,你要想法把他们接进去,听明白了没有?”
雄8号听了稍为放心,转惊为喜,对着话筒喷起了唾沫:“谢谢大队长,谢谢大队长,谢天谢地,我们有救了。我一定按你说的做。我们永远忠于廖大队长。敬礼!”雄8号就象面对着廖冲一样,收脚立正,行了个举手礼。说完转身和另外一人耳语了几句,那人走到窗口前,向着外面喊:“你们等一等,我们正在给你们的人煮糖水,等他们喝完了就送出去。咱们有话好好说,好不好?”
外面传回来的是几声枪声,好象是打在饭店墙头上。里面的人又对着外面喊:“不要打,不要打了,很快就出去了。”
三番几次的讨价还价,一分钟一分钟的拖啊拖啊,雄师大队的救兵终于来了,他们一路冲着过来,还不时对天开枪,文2号见对方来势凶猛,人数众多,枪也不少,立即下令他的人闪开两边,于是雄师大队的人马得以顺利进入饭店,并且在大门口留下了十几个人把守,个个荷枪实弹。不久,饭店里面出来一些人,把文攻大队的几个人送了出来,留分头的是抬着出来的,领头的对文2号说:“回去告诉你们大队长,我们廖大队长说了,这个饭店是我们的了,以后不准你们再来,如有违反者,那就只有进的,没有出的。”
雄师大队占领了临江饭店,开始了武装割据,开启了茂竹县两派红卫兵武斗枪战的序幕,占据临江饭店,也惹下了众怒,失去了民心,是廖冲一着臭棋,是他走向地狱的最后挣扎。
临江饭店座落于茂竹县城的中心区,滨临绥江,楼高5层,下面两层是餐厅,上面三层是旅馆。由于它是茂竹县首屈一指的高级宾馆,地势高企,推窗见江,就餐方便,南来北往的客商和游客无不以它为落脚点,城里居民也喜欢去那里喝茶吃饭赏江景,日夜生意兴旺,每年为茂竹县财政收入贡献良多。馁江把茂竹县城一分为二,唯一的大桥飞架南北,居民来往和省道都依赖这座桥,临江饭店就在桥的南端边上,只要在饭店顶楼平台架设枪枝,就能居高临下扼守住这座大桥,真正一夫当关,万夫莫挡。这样一个好去处和战略要地,廖冲把它占了,能不犯众怒吗?能不犯忌吗?
就在雄师大队占领临江饭店后第二天,很多当地的土生土长的在临江饭店喝惯了早茶的居民,还有一些从乡下来到县城探亲,早晨被主人诚邀前来喝早茶的人,陆陆续续来到临江饭店,只见迎接他们的是凶神恶煞般的戴着雄师袖章拿着刀枪的红卫兵,饭店的大门紧闭,门口挂着“雄师大队总部”条牌,旁边还有一小四方牌,上面写着:“任何人未经批准不得入内,违者严惩。雄师大队人员除外。”这些人只好兴兴而来,恨恨而归,还一边走一边口诛指伐。一些住在饭店的客人,经历了昨天的枪声威胁后,今天一早纷纷退房离去。
临江饭店的被占,无形中发出了其它派别的集合令,文攻大队把县城及其附近的其它小派别集合到了自已旗下,用“夺回临江饭店,还我美丽茂竹”这样冠冕堂煌的口号作动员令,举起维护县城治安的大旗,向同情他们的民兵队伍和农村基层大队、武装部,征集武器人员,竟然组织起了一千多人的武装队伍,准备进攻临江饭店和分头捣毁雄师大队各处办公据点,企图一举消灭雄师大队。外围的清理战已经打响了,县城不时传来枪声。
雄师大队也不是吃素的。廖冲向县内所有雄师大队小分队发出指令,以集中县城训练为由,要求接到通知后,连人带枪全员全速立即赶到县城指定地点,有枪的必须带枪,无枪的要想尽办法搞到枪,并且要带足子弹和口粮。这些通知有的是打电话,有的是派专人送达和面谈。肖小兰就是怀揣着调动队伍的任务来到凤洞林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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