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业坊里有座南市周围最有名的赌场子，背景深，场子大，里面是个长见识的地方，各式玩法花样一应俱全，可谓附近赌徒们的第二个家。这一条街子上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的什么人都有，隔街斜望的便是那纸醉金迷、柔骨媚心的温柔乡。

往常的修业坊是热闹，但也还是比不过今日的修业坊，大中午头的，温柔乡的虔婆子正倚在门前的柱子旁和人打牙唠着话，就听见斜对过的赌坊里的动静像是地震了一样，一阵又一阵人起哄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响，街面上几个小子奔命似的往里跑，虔婆嘴里没停，瓜子壳纷飞，尖声冲着他们喊道：“呦，什么事儿啊这么赶，怎么不上咱家来啊，什么好事儿抢的这么着急？”

当中一小子停在门口，扭头冲着浓妆艳抹的虔婆笑道：“赫，婆子您今儿够早的呀，怎么着，改跑外边舒坦来了？”

虔婆啐了一口，张口就骂：“小兔崽子，你敢进来看我不把你骨头拆了！”

那小子一脸暧昧的笑，说道：“要上您那儿还是得等过晌了，今儿这场热闹可不能漏，听说修业坊的当家要和人当街开赌呢。”

“啧，”虔婆颇为不屑，散了手上的瓜子，扭头冲着旁边的婆子道，“你瞧瞧，男人就这德性，成日里斗来斗去的，也不知道都有些什么意思，那牌九哪有咱家的闺女摸着软乎呢，嫂子你说是吧？”

这日的修业坊里，人人兴奋异常，他们齐聚在一方赌桌旁，围观着赌桌两端相对的两人，其中一头端坐着的人白面蓝衫，瘦高的个子，正是这间赌坊的当家，南城里响当当的人物――段诃。

而另一端的人，还只是个少年，他面容清秀，布衣黔首，瘦小的身躯伫立在这众赌棍围聚的地方，却很是坦然，双目清澈，不见一丝畏惧。

这些常混在赌坊里的人们窃窃私语着，过去那些不知深浅受人挑拨两句就跑来踢馆的也不是没有，只是每次都让段老板打发走了，段诃是什么样的人物，他们当中怎会无人知晓，只不过看这段老板的样子，貌似兴致还挺高，只见他指骨上那枚红艳艳的珊瑚扳指不停的转来转去，无比欢悦般，跳动在其股掌之上。

于是乎这帮每天游手好闲嗜赌如命的人也难得的停住了自己的局，对那少年来了兴趣，是什么样的人，能请得动段老板与之一决高下？

这少年自然就是乔装过的苏，这些场子里的人们当然是不知道段诃与苏之间的交易的，他们只是好奇，好奇段老板今日的反常，好奇这个毛头小子的名不见经传。在赌场里见得多了，只要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那道理是人人清楚的――即使在这里浸淫个几十年，深谙赌场之术，可想要和持场子的庄家谈胜，那也只是痴人说梦罢了。

“小兄弟，”段诃嘴角隐隐有笑意，他摊手示意着，“怎么赌，你来决定。”他面上满是和蔼的神色，叫人无法跟那个行事狠辣果断的段老板联系起来。

苏扫视过桌面，依旧面色如常，她轻轻笑道：“当家的真是太看得起在下了。”

段诃料到她会有一番推诿，也不跟少年人计较，无谓的笑着摇头说：“今日整个赌局，由你说了算。”

苏马上做出满是感激的样子，段诃含笑望着她不语，她看了一眼当中一精巧如鸟笼的青花骰盅，道：“那我也挑不了别的了，今日就看你我谁的运气最好，段大当家您看如何？”

段诃眼中光芒又是一闪，嘴角牵着笑了笑，应和道：“就听你的了，小五，”他叫那荷官的名字，“你来摇骰。”

“等等，”他没料到，对面的小子又出声了，“段当家，既然你说我说了算，那这骰盅――”那小子乌黑的眼珠子咕噜一转，闪闪发亮，这不是一个在赌场上涉世未深之人的表情，“就由庄家来摇吧。”

刹那间人群中一片哗然，同在一旁观战的小胡子被“他”气得笑了，嘲道：“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我们当家的是给你脸子……”

“呵……”段诃又打住了小胡子的话，他也觉得此事颇是有趣，无奈只好点头应道，“好，我说话算数，全依你。”

人群又有些躁动，这段诃十年前在这上京城里，是有着“青花骰王”的美誉的，一是因了其极爱青花的偏好，二自是缘于那逢骰就从未输过的技艺。

其实苏此刻也摸不透对方的深浅，她心里暗暗深吸一口气，不管怎样还是要依计划行事，她见段诃眯着眼睛盯着自己，努力维持心绪，也不慌乱，却听对面的人又说道：“既然如此，我就把筹码压上，三十两银子，你若是真赢了，就把银子带走。”

苏心里咯噔一声，不知他忽然抛出来的这么一招是想玩什么把戏，迟疑了一下：“我们不是……”

“我说过的话自然作数。”段诃笑眯眯道，之前的局势一直全由苏掌控在手，只是他这么短短的一句话，就让对方失神了，可见苏并不是赌场上的常客，但他想不明白的是，对方究竟有何本领，敢和自己对决。“你那些要求，我现在就可答应你，我这点儿赌注，也是对你的尊重，小兄弟真是让段某刮目相看了。”说完，他又拿起手边的青花茶杯，晃晃脑袋冲着杯沿吹了吹，悠悠呷了一口，看苏作何反应。

苏踌躇着，她担忧的并不是别的，而是看他加了筹码，担心一会儿脱身恐怕会更难，可事已至此，木已成舟，她也是无它法，只好拱了拱手道：“承蒙大当家的高看了。”

段诃唇角微微一笑，轻声吐出二字：“好说。”言毕抓过那骰盅，只见他长指下一顿，盅盖一提，苏就看见盅里六个四四方方的牛骨骰子的影子一晃，那盅盖立时又盖了上，段诃单手执起骰盅，如耍剑般，只见空中盅影接连数个熟练而又花哨的动作，迅疾间，骰盅稳稳落桌，段诃手抚在盅盖上，脸上露出兴奋却不明意味的笑，“小兄弟，来看看今天我们究竟谁的运气更好些吧。”

苏脸上也绽放出微笑，“好――”她朗声道，轻抬小臂，随手一扔，手中的竹板便落在了桌中央那个“小”字之上，她接着挽了挽袖子，露出白玉一般的藕臂一双，晃得对面的段诃愣了一愣，“那就轮到小底我，来开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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