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的自习课，赵莉和我同桌换了位置，坐在我旁边。开始两人都不主动，不知该从哪一句话开始。片刻，赵莉既来之则说之，直截了当，简明扼要，主要也是跟杨小智一个意思，说不是诚心想骗我，是怕我知道后难过才一直瞒着我，希望得到我的原谅。
“莉，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咱不提它！”
“那你还爱不爱我？”
我看着赵莉的眼睛，清澈而又复杂，平静又带着渴求。我想极力张口说些什么，但两片唇好似有千斤重的东西在压制着打不开。四目对视。沉默。赵莉的双眼静静地流着泪，我不敢看她。十月天空已不再明朗，暗暗。没有风，杨树上最顶端的那片叶子也一动不动，死一般的呆，可怕。也许我还小，不懂得什么是爱。隔了许多天，在本杂志上看到一句话：女人有时候需要的只是一句口头的安慰。不知道这是不是就算爱。
继那次在大西北谈话之后，我和杨小智的关系恢复了正常。我们仍旧一起去餐厅吃饭，只是都没有钱了。刚拿来的生活费用做还账，兜里已所剩无几。不愿向家里再要，一是因为没有理由，二是知道家里也不容易。早上我和杨小智往往只买两个馒头，然后就满餐厅里找熟人，不管对方如何表现我们都很热情地迎上去跟人家聊天，热乎一番后就有理由吃人家几口菜喝人家几口汤，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月。我和杨小智有时候也抱怨那些人，为什么早上只知道喝玉米渗，就不会盛碗豆浆或豆腐脑补充一下营养吗？后来我们发现，当我们喝过人家的玉米渗走后，人家会把喝剩下的倒了再重新去盛一碗豆腐脑，敢情那玉米渗就是为我俩准备的。妈的！早知道喝完了。
苏星终是跟杨小智好了。女人总是在受伤之后才想起身边那个一直为她默默奉献的男人。那次我和杨小智离开老憨后，那群小妖就把苏星给灌醉了，然后迷迷糊糊地就被小妖们的老大带到了某旅馆。不知杨小智又从哪弄了一笔钱，送苏星去人民医院做了检查，确保了苏星的身体健康。苏星一直不敢跟家里说这档子事儿，她感觉自己在伤心无助的时候有杨小智这个依靠就足够了。我曾问过杨小智不嫌弃苏星吗？杨小智说：“有时候想想也挺憋屈，但哪能好事都让咱占了，咱也不是处的，只要她对我好就行！”我突然感觉自己是不是愧对了赵莉。我想，杨小智是不是也愧对了赵莉。
赵莉去了海尔班。
“你傻啊！老冯劝你吗？”
“他说了，可我现在就是学不进去么！”
“啥学不学得进去啊！慢慢儿来么！这才高二，不还有一年多哩！”
“反正我一上课就憋哩慌！还不如上个中专，早点儿挣钱！上个大学毕业了不还是得打工么！”
“那不一样啊！老冯说……”
“你白（别）管我！咱俩都关系了！”
赵莉语气生硬，她的话让我难受。我突然想起了那些快乐的日子：一起坐在公园里的草坪上，数落着对方鞋子的某个地方已经沾满了灰；一起在湍河的小船里吃着阿尔卑斯糖；在街头买一个大大的棉花糖，你一口我一口；去算命，老头儿说我们在一起是命中注定……
如今都被否定了，那些遗失的美好再也不会回来。我想赵莉说完这句话也会有些感伤。
我不再说什么，呆在原地望着赵莉渐渐远去，背影还是那么美。要抓，却抓不住。
本来我也是想转到中专班的，老冯把我拦了下来。老冯说像我这样聪明但就是不想学习的去中专班亏了，认真学还是能考个二本的。我问：“那你在班里不是说咱学校升学率差么？！”老冯说：“那也是事实，不也有考上的吗？在班里那样说是响应学校号召，有些话我不能跟你们说，但是听我的绝对没错。你要是真感觉学文化科希望了那就学音乐、美术也行，可白（别）上中专，这很有可能是决定你命运的事，你不能胡来！”
老冯的话我似懂非懂，但一听说要决定命运我的思想就乖乖的被老冯牵走了，我就是一孩子，这么大的事本能告诉我还是听老师的好。后来我知道老冯这事办的还真够意思，说不定我这一辈子打那儿就变了模样。
后来我学了音乐。
生活不可能跟小说一样，三四个人可以在一起过一辈子，而且还总是有有意思的事儿发生。学校把我们选报艺术的学生从原来的班级挑了出来，从新组成了三个班级。一班大部分都是学文科的音乐生和几个体育生，二班全是学文科的美术生，三班主要是理科生，体、音、美都有。
高二就分文、理科了。还记得在高一快要结束报名分文、理科的时候，地理老师鼓励我们学文科，说文科易得分，不需要基础，隔两三月不看书考试提前一背照样没问题。不像理科，你高一的公式、定理都不会，往后更别提了。物理老师鼓动我们学理科，说理科的大学比文科多，招生自然就多。而且根据往年的经验，高考分数线理科都比文科低。把大伙给搞糊涂了。结果十二个班级各半，理科班六个，文科班六个。我报的是文科，原因很简单：即使平常不听课，考试的时看到问题也能随便写两句，避免了交白卷。现在转为艺术生的文科生占总体艺术生的三分之二，可见大部分文科生之所以选择学文，基本上也都是我的那种思想，当初根本就没考虑过前途未来什么的。现在感觉走艺术路线升学比较容易点儿，又都改学艺术。
自从我被分到了一班后，周围的人和事略有改变。
首先认识的是我们的新班主任――老严。以前没跟老严正式认识过，但大伙也都了解他是个很严肃的人。老严是学校政教处的，老冯也是。前者主抓卫生，后者是管安全纪律的。以前在老冯班的时候，孩子老实，人说什么咱干什么，经推荐进了学生会，当然就是安全纪律部的，三饭后都有一小节自习课，这是我们的上班时间。本部人员经过排班后，每天一到这点儿就三五个一起，手里拿着工作本，在教学楼里来回转悠。遇到哪个班级说话声音过大了，就会把那班的班长喊出来反映一下问题，如果屡次反映仍无明显效果，则会把这个班记下来，回头通报在教学楼前的黑板上。这样一通报，就会扣该班的分数，接着会扣该班的班主任费。所以我们这差事不好干，你若老是通报某个班级，这个班的班主任就会找你刁难你，问你是不是对人家班级有意见。其实是他们班确实乱了点儿。老严以前就找过我两次，我说：“你们班确实很乱。”老严说：“那你给我找找是谁在说话？”
“我又不认识他们。”
“那具体坐在班级的哪个位置？”
“不具体，整体都很乱，没几个学习的。”
“不可能！你说这我不信！”
“真的，看上去一大片都在说话，又都不太突出。”
老严急了：
“你这学生会咋球干哩？！啊？！成天搁这儿胡球记，叫你说哪片儿乱你又说不出来！哎日妈啊，你看俺们这班主任好当是不是？”
“……”
后来劳动部检查卫生的时候，老是挑我们班毛病：墙角有蜘蛛网；课本摆放得不整齐；门后有一小片儿灰；地拖得不均匀，有的地方干了，有的地方还湿着……
老冯生气了，这老严不是公报公仇嘛！于是又把我们安全纪律部组织起来开了个会，说学校这两天要加强纪律上的管理，对一些说话严重的班级绝不能手软，该通报通报，该扣分扣分。特别是一些经常乱的班级，比如说严老师们班，我们更不能客气，要争取在这段时间把他们拯救过来。
老冯和老严，两人明争暗斗，学生会成了他们的工具。
以前在老冯班级的时候，如果发生了不愉快的事则还有老冯罩着，如今我转到了老严的班级，却又是安全纪律部的人。如果再记老严的班就不对了，我们现在是一个战线上的；可要是记老冯的班也不对，那是我上司的班。
惯例，一个新班组成后要先排座位。老规矩，按成绩。全班同学都站在走廊里，老严拿着成绩单念一个进一个，先来后到，座位自选。近期还没有考试，据说老严手里的那份成绩单是上次期中考试大伙在原来各班级的成绩，挑出来聚在一起重新排的名次。没念几个名我就听到有人喊我，每次到走廊里准备排座位时，我都很自知地站在队伍的最后面，进教室的人一个接一个老严也不全认识，没留神到底谁进了谁没进。得不到再一次的确认，我不敢轻举妄动。到最后大家都进去了，我一人还站在走廊里。老严问我怎么没进去，我说没听到名字。老严说咋能没听到？这不是你的名吗？我一看，竟然排在前十，从初一就失去的优越感一下子又被我找到了。不过位置都已被占去了，我巡视着教室发现只有后门口还剩一张空桌子，一看旁边坐的竟是杨笑笑。老严在排座位前多加了个规矩――男女生不能同桌。说是我们艺术生容易谈恋爱。大伙反对，老严就强制命令，还举例子说夏天两人都穿着短袖，不小心俩胳膊一碰就可能擦出火花，当初他和他媳妇就是从借一块橡皮认识的，然后他就不停的给人家买烧饼吃，买着买着就到了如今结婚生子的日子。大家听着好笑，可老严一脸严肃，跟后悔这门亲事似的。同学们也都听话，一排一排的要么全是男生，要么全是女生。但显然我成了特例，老严拍了拍我的肩，头冲着后门口的空位点了一下说：“那你暂且先坐那儿吧！”我应了一声，朝杨笑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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