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
爸爸,我遇到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了。
但您为什么不告诉我那个人可能是个男子呢?
当然不是在怪您,爸爸。
可、可是……
您的疏忽大意令我差点错过他……
艾瑞克:
我以为那是结束。
却原来是一个开始……
一、
背叛遇上漠然
我以为那是结束。
却原来是一个开始……
――艾瑞克
背影,优美挺拔的背影。
悠闲从容,一声声笃定,一步步远离,穿过长长的走廊,徒留一捧捧垂落的藤蔓,一串串带了浅黄嫩蓝的白色小花。
藤蔓在视线中模糊起来,它们蛇一样游动,缠绕,收缩,令人窒息,连那些芬芳的,在风中发出细微的动人轻响的花,也被挤压在其中,变成了冰凉而湿腻的蛇身上,斑驳的鳞片。
其中一根,席卷着狰狞放肆的得意,扑面袭来,电光火石间已近至面前,竟是骨节分明的巨手,五指丑陋枯竭,如同邪骨迦纳的尾爪。
大幅度快速开合的嘴唇在视野中放大,但是没有声音传入耳中。
――他的手从我的肩膀穿过。――
急促的惊喘中,我骤然醒来。
“我的契约者,你还好吗?”亡语者一贯的,强大而淡漠的语调在耳边低低响起。
虽然明知对方其实在遥远的地方,在那古老的地下城堡的书房里,这声音还是让我获得了平静。
“不算最坏。”甩甩沉重的脑袋,确认自己清醒着,我小心环顾四周。郁郁葱葱的密林一望无际,高大的树冠连绵不绝,针叶乔木占了多数,就地貌和植被看来,应该是在迪利亚大陆北边的森林深处。
“如你所愿,此处很安静,没有人。另外,附近有不少草药。我想你或许会需要它们。”
“是的,我需要。谢谢你,卡斯帕提安.裂风,我的朋友。”
“那么,作为周到的善意所值得的额外报酬,你可以为你的朋友解答一个问题吗?”
“尽我所能。”
“为何让这一切发生?不要告诉我,你没有办法阻止那一位的愚蠢和鲁莽,艾瑞克.伯瑞.贝尔多纳特。”
“为何要阻止?”
“当然因为他是你的……”
带着自己也不甚明了的心态,我期待被说服。然而亡语者的话音截然而止。良久的沉默,只听到夜晚的风带来远远近近的沙沙声。
“我想你是对的。”亡语者似乎叹了口气,“――既然他有如此行为,也许,便意味着他什么都不是。”
“而我为此遗憾。另外,现在开始,请唤我艾瑞克。”
“你很可能为此失去施法能力,艾瑞克。即使为了摆脱你的窘境,这个代价也太过沉重了。”
“可或许……值得。”摆脱的,不仅仅是窘境。
“好吧,我的朋友。对了,这对骨镯――你确定你将它们作为报酬支付给我吗?”
“是的。”
“它可能是首位亡语者出现的那个原因――你应该明白它的珍贵。”
“我知道,虽然不精确。你看,我不想再见到它,仅此而已。”
“很好。我的收藏品又增添了一样。”
“哦……”我忽然觉得头又开始疼了,“你那个……广场一样大,迷宫一般复杂的酒窖里的收藏品?”
“是的。啊,对了。请介绍一个好厨子――你看,我收养了一只小狗。”
“去帝国的首都卡巴利特,或者大陆之心茨奥丁赫。历代的纷乱,埋下了无数白骨。怨灵中不会缺乏任何职业,包括来自各地的厨子。他们会愿意用厨艺来换取夙愿的偿付和自身的解脱的。”
“听起来不错。本尼会知道哪个合适。谢谢你的建议。我欠你一个人情。”
“本尼是个难得的管家。同样感谢你帮助,我的朋友。为使得你能够有机会偿还你的人情,我会尽量来你的家里叨扰。”
“那么,再见。”
“再见。”
喃喃的低语消失,周围一下子静谧下来。
四肢昏昏沉沉地虚软无力。支身半坐起来,这样一个简单动作,便花去极为漫长的时间。眼前朦胧着黑红,我不敢妄动,只能一点点挪到旁边,靠坐在一棵白皮松树蟠虬的树根上。
还好只是失血过多,没有新添严重的外伤。毕竟以自身的鲜血为触媒,冲击压制魔力的封印,绝不是儿戏。何况,我使用的咒语并不完全。
那是以前无意间在半册古籍里看到的残缺咒语之一,越是强大的咒语,对于魔法修习者而言,越是不可抗拒――就像磁吸引铁,就像蜜吸引蝶。
那些字符啊,只要施出第一个,就能感觉到,隐隐的,一切生物均需要遵循的法则之力,在唇舌和指尖,跳动,共振,跃跃欲出。
所以,着迷加上好奇,我将它默记了下来。
没想到,有一天,却救了自己。
亡语者取走了那对骨镯。也只有亡语者才能像摘下一片草叶一样轻易地取走它们。骨镯依靠桎梏肉体来束缚施法者,而亡语者的灵魂承载体不同一般人,所以不受此项限制。
说来,卡斯帕提安.裂风的空间法术,真正不可思议。此上的造诣,他若自称第二,放眼大陆,百千年来有名有姓的施法者,绝无哪位敢自居第一。
夜已经深沉,暗火之星珐纳蒂雅高挂空中,一如既往地妖异沉静。就它的位子看来,距离真正的噩梦,已经过去了小半天。
简单处理了手腕上的伤口,倚在树干上仰望星空,我心中一片茫然。
之前,的确有隐瞒肖恩的地方。可是……他的恨竟然到了如此的地步。
冲击束缚的同时召唤契约者,如此的双重施法,后者本需要良好状态下的全神贯注,前者则是对于未知的挑衅和赌博,双重强度,超负荷的精神凝聚,仰赖极为清醒的神志和毫无犹豫的决心,和之前发生的一切一起,从未有过地,抽空了我全部的情绪和心力。
眼下,我只想投入夜梦者德纳拉的怀抱。
至于往后……
往后,我不再属于贝尔多纳特。
“唧叽唧,唧叽唧。”
“嘀儿丢,嘀儿丢。”
“嘟咕,嘟咕,嘟咕。”
……
……
每一个早晨,我在周围的各种鸟叫中醒来的。显然,因为到了交配期,它们一天到晚总是精神抖擞,雀跃不停。
附近的树林里没有什么食物,找到的野果差不多,仅仅能够充饥。至于肉食,因为处理太过繁琐,暂不考虑。好在野果虽然不多,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种,却已经能让身体慢慢恢复,加上我不在乎时间,所以便将就了――急什么呢?尚是春季,野外不必考虑最麻烦的御寒问题。至于离开森林,更不着急。因为,不同与过去十五年的日日忙碌,如今的我,不知道自己要朝哪里去。
亡语者为我指出的药草就在附近,而且不是一些,而是很多。只是它们的分布有些古怪――茂盛的植株,繁多的品种,围绕水质清澈的湖泊生长,遍布了如此大的一片区域,却没有凶猛狠毒的魔兽据为地盘。这种情况下,最简单的解释是,在视觉无法到达的地方,有着驾驭于森林众兽之上的存在。
每个第九天,暗火之星珐纳蒂雅达到天空中最高点的时候,湖上的雾气就会散去。据此可以初步推断,那神秘的存在与暗火之星的力量并不亲和。只是现在的我不是以往的我,提不起好奇心,也就没有去继续探究。
新鲜的果实,清洁的湖水。一日中剩下的大部分时光,我只是静静坐在树下,任由脑海中空荡荡一片。
我在等待,等待当日的施法反噬一点点显现出来――身为施法者,一旦强行使用他们的能力,无一能够避免被反噬的下场。只是这类下场,对于高级以上的魔法,并没有人寻得一个一定的规律。严重些的,有的长时间,甚至终生无法再操纵魔法力,有的当即瘫卧不起,也有的依旧健康,暗自庆幸之余,周围人却渐渐发现,他失去的,是智慧和清醒。
我不知道我会如何。我只知道,诸神在上,我必将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这是一个与之前那些并无不同的早晨。
一只雌乌翎雀落到我的面前,飞起又落下,跳来又跳去,招徕着我的注意。森林深处的鸟雀尚未学会躲避人类,为了求得一份清静,我递给它一把甜棘果。
它却从半空扑飞下来,用翅膀打散了我手中的果子,继续在我面前唧唧叽叽着翻飞。叫声渐渐凄婉惶急,甚至嘶哑,我不得不起身跟上了它。
它不停地从一根树枝飞到另一根,频频回头对我唧叽唧叽。我跟着它加快脚步,越走离开湖泊越远,渐渐地,异常茂盛的药草和被常见的杂草和灌木所代替,而后,乌翎雀落到地面上。
地上有一只雄乌翎雀。
我蹲下身仔细察看了一下它的伤势,对歪着小脑袋看着我的雌雀摇了摇头。一支箭擦过雄雀小小的肚腹,钉裂了它的翅膀。开创面太大,它失血过多,现在只剩一丝丝的痉挛。
可怜的小家伙。
眼下的我不便帮助它,不如给它一个干脆――后者只是举手之劳。
“唧――”似乎明白了我暗示的噩耗,雌雀一声凄叫,猛然朝我扑过来。
我猝不及防,横臂护住眼部,躲闪间跌坐到地上。
乌翎雀并不是什么强大的怪物,它们唯一的保命绝招风刃,仅仅相当于一个刚刚开始接受训练的风系天赋者所能施放的,难以致命。但是如果伤到眼睛这样娇嫩宝贵的器官,还是很麻烦的。
没有必要和一只小鸟过不去,况且它只是想将我逐离它受伤的伴侣身旁,所以我很快退开足够的距离。
此时,侧前方远处的树丛深处,传来一阵隐隐的索索作响。
二
偶然的相遇
“这里有个人类。”一个剑士打扮的年轻男子拨开树丛,戒备着走向前。
“哦,诸神在上!”一时还看不到人,听口音和语调,这个年轻女子,自小生活在语音面貌良好的环境里,想必家境优渥。
“长得不错。”低沉邪魅的男中音,带着来自港口地区的卷舌尾音,伴随着价格不菲的劲弩绞弦的声响。
“它是你的吗?”最娇小的女子走前几步,蹲下身,察看地上的雀子。
随着她的动作,剑士紧跟上几步,而尚在树丛阴影中的弩,在弓手的操纵下不着痕迹地瞄准了我。至于最后一个男子,自始至终在一身法袍中,跟在弩手身侧,兜帽下的眼神冷冷淡淡,面无表情,更没有说一个字。
雌雀惊得蹿上了高枝,于是我放下手臂打量他们。
“里娜!不要浪费魔力!”
牧师的魔力对于一个冒险队伍而言,分外弥足珍贵。不过女法师的责备慢了一步。随着里娜的吟唱结束,雄雀小小的身体上浮起一层白色的柔光,伤口以能看到的速度愈合。如果不是因为它的羽毛凌乱,谁也不会相信它刚才尚奄奄一息。
“可是,蒂娅姐姐,这只最漂亮啊!”被唤作里娜的小姑娘擦擦额头的汗,吁出一口气,“啊,对不起,我没有想要杀死它,我只是想有一只宠物。你看,箭都是瞄准它的翅膀的。谁知道……”她的脸上忽然浮现一层红晕,“你能将它送给我吗?”
我低头看着那只雄雀,没有应话。
雄雀摇摇晃晃地站立起来,不太习惯地扑扇了一会翅膀。雌雀在树枝上“唧叽唧唧”一串急切的呼唤,它振作了一下精神,猛然扇动翅膀飞了起来。
起飞时还有些不平稳,须臾便恢复了以往的灵活,在树枝叶丛间一闪,双双不见了。
“你怎么让它飞走了?”里娜对我瞪大了眼睛。
我听着它们的扑棱声相伴远去,摇摇头,“它不是我的。”
它们属于这片森林,属于它们自己。再不久,就会忘掉今天的遭遇了吧。
迪肯,中级剑士,双手剑倾向。里娜,初级牧师。蒂娅,中级风系法师,辅助倾向,兼修水系,初级。安得略,中级弓箭手,狙弩倾向。泽达,暗火之月的契约者,中级术师,侦察倾向――这就是金色凯旋冒险队的全额人员。
我想我并不排斥作为一个看守营地和处理杂务的随从加入他们,毕竟很久没有见到人了。不管他们雇用我是不是因为森林附近当地的镇子由于骤然涌入的大量冒险者而导致本地的向导紧缺,不管他们是否打算提供薪酬,起码他们有肉汤,和干粮――久违的、咸咸的、热腾腾的食物让我满足。
“对了。”篝火旁,一群人闲聊了很久以后,迪肯不经意地转过了话题,“你来这里多久了?”
我思索了一会,扳扳手指――浓雾散开了三次。
“一个月左右。”
“你知道这个湖泊叫什么吗?”迪肯的语气听起来很随意。他望着不远处的湖泊,眯起的眼中,有着奇异的热忱。
我懒得深究他眼底的贪婪,所以从他脸庞上移开了目光,摇摇头。
“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还是摇摇头。
“咦?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外面部分的森林有不少凶猛的野兽呢。”里娜插了一句。
“梦。梦醒了,就在这里了。”我起身,收拾他们晚餐后的残骸,将啃过的骨头和因为发硬而被削去的面包聚在一起,埋到营地上风口。
“梦?”
“嗯。”
大梦一场,韶华十载。
迪肯不再说什么。冒险者之间,忌讳探究彼此的过往。而自始至终,泽达一直静静坐在一旁。我感觉到他探究的、冰凉的、紧盯不放的目光,没有回头。
金色凯旋此番进入森林,目的在于探查那片湖泊中的秘密,似乎为了一个报酬丰厚的委托。但是浓雾不散,尝试了两天,都在浓雾中失去了方向。因为药品和期限的原因,他们只好放弃。
接下来,我跟着他们一直向南,走了两天。很显然,他们急于返回最近的城镇。
这一晚,暗火之月将再次上升到天空最高处。
“此处往西,就是火鸦林地。”安得略对着一张羊皮地图研究半天,仿佛发现了什么重要的情况,郑重将大家都知道的事实又说了一遍。
“我们的委托物很有可能能够在那里找到。”迪肯擦拭着他的铠甲和佩剑。
“没有药水了。”蒂娅摊摊手,举臂理了一把头发,金棕色的长发无意地拂过她身旁的迪肯宽阔的肩膀,“如果再中途折路过去,回程的就不够用了。”
迪肯瞄了一眼里娜,后者在一天的劳累和篝火的温暖里,抱着自己的膝盖困倦地打着哈欠。
药水……
比起这几个男女之间的暗流涌动,我更喜欢看着路边摇曳的植物,包括不少五年以上的萌生草。它们左一株右一株,在这渺无人迹的森林中,一路而来比比皆是。可惜,金色凯旋,如同大多数小型冒险团体一样,没有一个成员通晓基本的草药知识。否则,有一个牧师和两个法师可以提供野外炼金操作需要的基本施法,怎么会药水匮乏。
草药的辨识需要良好的耐性和长期的学习,这对于追逐金币的冒险者而言,比较困难。也因为如此,市面上的药水往往昂贵而稀缺。
“你去哪?”
“附近。”
“记得回来收拾东西。”
“好的。”
走开一段距离后,风把身后的对话不厌其烦地送到我的耳中。
“我们可以去火鸦林地,回程不是有传送卷吗?”
“那是以防万一用的,五个传送卷,足够可以买整整两批药水。”
五个。
将一个流浪者抛弃在森林中实属平常。
我淡淡笑了一下,弯腰小心摘下一片萌生草。
金色凯旋最终选择探索火鸦林地。努力一天的结果,他们期望中的三级委托没有完成,但是完成了另一个二级委托。
第四个夜晚降临的时候,我攒够了大约两天药用的分量。足够制成不少药水了。至于其他的那些配料,都是日常常见的,既然是冒险队,应该有作为常备物品携带着。
“还有一天的药水用量,我们明天回去吧,否则回到镇子的路程就比较危险。”里娜或许是觉得抱歉,“我很快就能晋级中级牧师了。”
“没关系,我们可以继续搜索,之后直接回程。两个一个三级任务,加上已经完成的五个二级任务,支付这次冒险的支出,包括传送卷轴,足够了。”
“两个三级任务?”
“逃奴任务,和火鸦之翎。”
“逃奴?哪里?”
“努――”
“他?!安特略!”
“里娜,你冷静一些。你也清楚,我们需要尽快晋级。而从最低的一级冒险团体起,积攒足够的信用到三级冒险团体,目前而言还少两个三级任务,或者十三四个二级任务……”
“悬赏逃奴的任务,最低也是三级任务,大多是四级的。”迪肯的话语简明扼要。
“可他……没有烙印。”
“里娜。”蒂娅一声嗤笑,“奴隶的烙印不一定在脸颊。如此英俊的容貌,精致却褴褛的衣着,尴尬的处境,不是逃奴,是什么?而且,你忘记我们在哪里遇到他了么?”
“可是……”
一股咸腥味从喉舌传来,压下咳嗽,我醒悟过来,自己已经在风口站得太久。既然随从微薄的报酬在一开始就已经落空,我也没有必要再听下去。小心控制住呼吸,我蹑手蹑脚地,退回自己的帐篷。
夜风刮过脸颊,钻入单薄的衣衫,麻麻地冰。
萌生草已经阴干了。淡淡的,靛紫色的粉末,是上好的恢复药剂的主要原料。真是奇怪的药草,生长在大地上的时候,明明那么不起眼,灰绿灰绿的,牛马都不吃,一旦过了五年,进入成熟期,制成药粉,却有如此美丽的颜色和光泽,如此神奇的用处。
我小心捏了一撮,掺到黯墓苔中,和着鸟雀最强健有力的羽毛,捣烂研末成均匀的粉末,而后撕下一角衣料包起,搁到衣袋里。
不多不少,刚好够两次辅助施法。
接着,将剩下的,一点一点,在风口小心撒去。辛苦了两天的成果,其实也就拳头左右的一把,不一会会便不见了踪迹。
捧着粗糙的石臼,我一时有些出神,跪坐在低矮的帐篷里发呆。
“怎么不来用晚饭?”
我垂头对着地面,没有回答。
“失败了吗?因为失败而沮丧吗?”
我看看旁边的数目可怜的初级治疗药水,还是没有说话。
“没关系。”里娜放下手里的盘子,“吃点东西吧,你不饿吗?”
我抬头望向少女的脸庞,可里娜绞着手指,貌似打量帐篷,躲开了我的目光,“会觉得冷吗?”
我摇摇头。
“早点休息吧。”里娜揭开带补丁的帘子,“晚安。”
我点点头,目送她转身出去,没有致谢。
充溢我心中的情绪不是感激。
所以,我没有致谢。
“我们去火鸦林地,你小心。森林里到处都是魔兽。”迪肯叮嘱。
我照例点了点头。
泽达破天荒地拍了拍我的肩。
他们一行人往山坡上去,身影渐渐树林时,里娜回头看了看,迪肯和蒂娅随之回头。迪肯不知和里娜说了什么,里娜点点头,继续往前。
我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而后又站了一会,估计他们已经开始深入危险地域,才回到自己的帐篷。
侧头看看泽达拍过的地方,上面隐约沾了一些暗色的粉末――那是跟踪术的触媒,蝙蝠的翼尖和水里香的种子磨成的粉末。
脱下外套,把它扔在一角,我走出帐篷,吟起飞翔术的咒语,同时将粉末均匀地撒在自己身上。身体变得像羽毛一样轻盈,随着气流慢慢上升。
低头,是属于金色凯旋的营地。有那么一瞬间我很想毁掉什么,但是,鉴于目前情况下,使用法术会加重反噬后果,我不得不摇摇头摆脱诱人的念头――飞翔术实乃迫不得已,我也使用了触媒来减轻施法负担。
将高度恰恰控制在树冠上方,我抬头看看诸星所在的方向,沿着脚下树林中隐隐约约的小路,头也不回地朝南而去。
营地,很快被抛在后方。
三又是偶然……好吧,或许不应该用“又”
为了避开路上的行人――毫无疑问是一群冒险者和他们的向导――我离开了小路,结果,我再也没能找到它。幸而穿越森林的小路大致方向一般不会有变,所以一直向南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过了中午,我在一条雾蛇栖身的大树上休息了一会。它刚刚吞下足够消化上半个月的食物,在树冠漏下的一朵朵碎花阳光里懒洋洋地睁开眼睛,睡眼朦胧地打量了我一眼,不一会便重新合上了。
虽然它的领地内不会有别的野兽,但是我需要在黑暗降临之前走出森林。夜晚容易遭遇战斗,那不是我所希望的。所以稍事休憩后,我再度出发。
小路依旧渺无踪迹,幸而星辰的指引永远如故。按原先的大致方向前进,脚下的森林被平原取代后,我终于遥遥地看到了人烟。只是这时刚刚日落,我的穿着不合适在光线良好的时候进入小镇,所以我给自己涂上些吉布尔浆汁,找了一丛柔软茂密的灌木,钻进去安心休憩,等待天完全黑下来。
浅觉的睡眠很快结束,休息后一向所应呈现的良好感觉却不曾出现。
不对……
我循着感应到的暗火之星的位置,仰面缓缓望去。
没有星辰,没有夜空,没有云,也没有叶影斑驳的灌木枝条。
漆黑一片。
姗姗来迟的反噬终于显示了它的真面目――我看不到了。
不……
这不是我预期的代价!
待我稍为冷静下来后,已经是深夜――远处小镇的静谧,和偶尔懒懒的几声狗吠告诉了我这一点。
眼下,一片茫然。没有恐惧,没有担忧,没有憎恨,只有茫然。
我跌跌撞撞进了镇子,凭借敏锐的聆听避开人们,找到一个偏僻的小巷角暂憩。我坐在墙角下,仅仅是坐着。眼前的黑暗令我暂时无法思考自己的处境。
我想我只是需要一点点时间。
“你还好吗?”
我没有抬头,只是往墙根下缩了一些。但愿他像刚才那个一样,自动放弃询问。总是有人有着不多的好心,准备和着怜悯施舍给比自己处境糟糕的人,期待他们的感激零涕――而那种东西,对我毫无帮助。
“你能听懂我说的吗?”
急促的,热乎乎的两股风吹到我发顶。
是一个生物的鼻息。可以觉察出它的好奇紧张,不是成年的镇静警觉。就“热风”的大小来估计,它的体型庞大。
湿润而粗糙的肉舌从我的脸上舔过,我这才觉出自己手脚的冰凉,打了个寒颤,于是不由开始想念我的外套――即使沾上了追踪术,也没有必要整件扔掉它。
“是个又聋又哑的小家伙……马克,你吓到他了。”
我……又聋又哑?
“过来,坐下。”
庞大的躯体悄无声息地退开,巷子里穿来穿去的冷风没了遮拦,吹到我的身上,脸上的热热的湿润立刻化作刺骨的麻寒。而后不知什么东西被递到我面前,闻起来有一种奇怪的味道。
“你不饿吗?”
陌生人给予的陌生食物,更重要的是,我不需要。
“你……”那个声音迟疑了很久,试探着问,“看不到吗?”
被发现了弱点么?
既然如此,就没有必要掩饰。我抬起脸转向他们,以便更清楚地了解这一次偶然遇到的人的情况――虽然看不到,但是我依旧能够听到。
风吹过他身上,带来一股混杂着泥土和植物的气息,本身质地的气味已经闻不到了,衣物之间摩擦,发出轻微的柔和的沙沙声,应该是陈旧的皮料和布料。他身体的两侧随着他的当作,有轻微的金属脆响,那是剑鞘和固定用的细链之间的碰撞。
这是个冒险者。
那个体型庞大的动物在他的右边,皮毛上带着树脂和草叶的气息,正在用它的舌头舔自己的爪子,间或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空气里慢慢弥开极淡的血腥味。
它是头未成年的幼熊。雄性――不太确定。
看来它的前爪受了伤,而且没有得到治疗。
年轻的猎人,和他尚未成年的宠物。他甚至没有钱替伙伴治疗。如此窘迫的处境…他们刚刚从森林里回来,不可能没有注意到那些逃奴任务。
十几米外,小巷接入街道。如果给自己一个风系的迅捷,从他的右边冲过去,在感觉到风向变化时转弯,他的动物伙伴不太可能有足够丰富的经验做出敏捷的反应,而他的行动会受到坐在地上的那个家伙的阻碍。
那么,我有大半的机会摆脱他们。不到迫不得已,我不打算使用攻击法术,那比较容易惊动镇子上的施法者。
慢慢站起身,我等待四肢稍微恢复一点感觉,准备朝左,然后……
“我没有……喂,喂,喂喂,你……”
――寂静。
“西特华德,五天不见。你带回你允诺的银币了吗?”
“尤索科婶婶,我……”
“停止叫我婶婶,我再也不会给你更多的延期了,没有银币付你的房租,天亮之前,和你那头大笨熊滚出我的院子!”
门被粗鲁地摔上,发出巨大的“砰”响,楼梯不堪沉重的身躯,濒临崩塌地吱嘎怪叫,一路蜿蜒而下。声响在夜间份外刺耳,邻近有一只狗被惊醒,不耐烦地吠了一阵,而后是邻近屋子男人的抱怨和诅咒,带着堵塞的鼻音。纷杂了好一会,才重新安静下来。
“你醒啦?”那个声音随着脚步声移到我面前,“把你吵醒了吗?”
我摸索了一下四周,慢慢坐起身。
“那个……”他的手上有盘子和盛放食物的器皿,“你该吃点东西。”
我找到床沿,将脚平平放到地上。床,或者说地铺,下面是老旧的木板,带着一条条蛀虫啃出的缝隙,蒙着薄薄的灰尘。
“等等,你的鞋子。”
我的鞋子在穿过森林的时候就已经掉了。甩下一些攻击性的大型禽鸟而挑战飞行极限的时候掉了一只,出了森林后为了行走方便,我将另一只也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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