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辉洒满海面。
晚归的渔船,拖着疲惫的风帆,三三两两地出现在海平线上,缓缓驶回岸边。
在天与海之间,海鸥无忧无虑地飞翔,追逐着海浪中的鱼群。海浪拍打着岸边的岩石,浪花飞溅。
一个少年坐在岩石上,听海浪平稳而有节奏的拍击声,静静欣赏眼前这一片详和的景致。
他叫骆子瑜,这是他前不久为自己新起的名字。以前他的名字叫做骆天生,后来他曾改名为骆海生,因为他爱眼前的这一片大海。但现在他觉得自己已不再是小孩子,骆海生这个名字太过孩子气,便又一次改名。这个瑜字便是出自三国时代的名将周瑜的名字。那是他心仪的英雄。
子字是从他家谱里来的,大哥三哥都是在第一次出海的时候,改了一个带子字的名字,二姐虽没有出过海,却也在十二岁那年改叫骆子珊。
他已经十四岁了,他感到自己有权让自己有一个成人的名字。可是已没有人帮他改名,只有自己给自己改。
海对他并不公平。两岁那年,父亲出海归来,带回来自海上的恶疾,不到半月就病死。母亲独自抚养着四个孩子,不出半年,也积劳成疾,撒手西归。大哥那年只有十二岁,他不得不担负起抚养弟妹的重责,出海捕鱼养这个家。那时候,大哥的名字便叫做骆子华。
三哥改名为骆子槐的时候,也不过十二岁。
有一次大哥与三哥一起出海,之后再也没有回来,村民告诉骆天生和他二姐,他的两个哥哥在返航时遇到了海盗。
此后二姐带着他,在海边拾海贝换点饭食,艰难渡日。
海似乎仍觉得对他不够残忍,在一次涨潮时,一个巨浪卷走了二姐。数日后,村民们发现了他二姐的尸体。
海夺走了他所有的亲人,只留下他一个,孤伶伶活在这个世上。
然而他并不怨恨海,对于海,他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他深爱着海的那一片慰蓝,那一片宽广和那一种无私。
同村的水叔告诉他,海是最无私的,海养育了他,也养育了这白村里所有的人。海就是母亲,是这里所有人的母亲。也是所有人的归宿。按白村的习俗,人死后,便由出海的人把软棺带到海的中央投入大海深处,让他们的灵魂永远寄附于大海。
每天,当骆子瑜面对着大海的时候,便不再感到孤独。那里有他所有的亲人,那里有鱼儿在欢跃,那里有海鸥在飞翔。在天与海之间,他可以寻找到一种心灵的依托。
在白村里,对骆子瑜最好的,便是水叔。水叔家境也很惨淡,女人没得早,膝下无男,只有一女,名唤水仙。水仙这年刚八岁,皮肤早晒得黝黑,却透出一种健康的美,眼睛很大,眼里装满了纯真。她年纪虽小,掌舵操帆已是一把好手,几乎每天都跟着父亲一起出海捕鱼。但也正是因为水仙在船上的原故,水叔从来不敢去远海,所以他的收成也总比别人少得多,而且常常空手而回。
水叔一直把骆子瑜当成自己的儿子看。他宁肯自己挨饿,也不肯让骆子瑜饿着,每到捕不到鱼的日子,他会悄悄取出他为水仙留的嫁妆钱买粮食给骆子瑜吃,自己则带着水仙去挖野菜。
骆子瑜当然明白水叔对他的好,他对水叔的尊敬更胜于亲生父亲。他把这份感情深深埋在心底。他对自己发誓,将来有一天,他若能出人头地,一定要让水叔父女安享清福。
他不止一次求水叔也带他出海,水叔总是不答应。大哥骆子华生前有个嘱托,让水叔千万得看紧他的这个小弟,永远不让他出海。海的脾气总是阴晴不定,蕴藏着无数凶险。水叔爱极了这个孩子,他也不肯让骆子瑜出海冒险。
然而海对骆子瑜的诱惑是阻挡不住的,他常偷偷地赤条条潜下浅海,在海底摸些海螺海贝,运气好时还能捉住一两条小鱼。但他不敢把他在海里的收获交给水叔,那会换来水叔一顿打骂。当他第一次在海底摸索到战利品,把它交给水叔时,水叔火了,他从未见水叔发那么大的脾气,水叔拿起一根木棍就要打人,让水仙好不容易劝下了。晚上他在门缝里见到水叔在他父亲和大哥的灵前长跪认错,眼里充满自责与忧虑。他不怕水叔打骂他,但他不愿见到水叔自责的眼神。
所以后来他但凡从海里摸到好的海贝海螺或是碎珊瑚,都悄悄与其他村民换成米面,悄悄放进水叔的米面罐里,或者换些女孩子喜欢的东西,悄悄送给水仙。不过水仙对他送的东西并不感兴趣,她最喜欢的是听骆子瑜讲故事。
当然他总是趁水叔出海之后才会下海,几年下来,竟练就了非凡的水性和强健的体魄。
这一天,他摸到了几年以来最大的收获:一颗滚圆的大珍珠,白里透亮,晶滢水灵。他爱不释手。当他又坐到海边岩石上,和往常一样听海观潮的时候,忍不住从怀里取出那颗珍珠,高举过头,映着夕阳看珍珠里光泽的变化。
“天生哥,看什么呢?”
骆子瑜正看得出神,听到背后有人,冷不妨吃了一惊,珍珠差点脱手。他回头一看,水仙正双手托着下巴趴在岩石上笑盈盈地看着他:“天生哥,再给我讲故事好不好,你说,王母娘娘为什么不让织女见牛郎呢,还要用天河把他们分开?”
她并不明白骆子瑜为什么要改名,所以她还是愿意和以往一样叫他天生哥。
骆子瑜虽不喜欢水仙仍这样叫他,却不会在水仙面前表现出自己的不高兴。他小心地把珍珠收好,那后回答水仙说:“因为织女是天上的仙女,牛郎只是个凡人。仙女不可以嫁给凡人。”
“为什么呢?他们不是已经有两个孩子了呀,不能让孩子看不到妈妈呀。”
“这你小孩子就不懂了。其实……”
其实什么,骆子瑜自己也不懂,牛郎织女的故事他也是从二姐那里听来的,很多东西他也没弄明白,还没等他问清楚,二姐就永远地离开了他。想起二姐,他心里便一阵难过。他抬头看看大海,海的宽广让他心境开阔,刚刚涌上心头的难过很快释然。
水仙见骆子瑜说了一半就不说了,忙追问:“其实什么?说呀。”
骆子瑜仍看着大海,没有回应。
“哎,天生哥,不说就算了。那你可得告诉我,你刚才看的那是什么?”
“那个……”骆子瑜掏出珍珠放在手心,伸到水仙面前:“一颗珍珠,我今天刚在海里摸到的――你可不能对你爹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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