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很早，冬天的早晨天总是亮的很晚，因此这个时候街道还笼罩在橙黄色路灯的照耀下。隐约有些雾气。

杨毅不断地呵出气温，捂着双手，站在十字路口等待绿灯。他一时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跑到这里来了，周围看起来有些熟悉，但记不起这是什么地方。他穿得有点单薄，早上的寒风灌进脖领里，一阵阵地发冷。

信号灯快速地闪烁了几下，变成了绿色。两侧的车减速慢慢溜行，停在了停车线后面。

杨毅犹豫了一下，举步走向路中心。

就在这时，突然从远处传来长长的嘶叫声，汽车轮胎与地面剧烈的摩擦发出了令人牙齿发酸的尖啸，一辆小汽车打着横甩了过来，飞快地撞在了停在路口的两辆车上，发出砰的巨响。

车祸发生得突然，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杨毅愣在路中心，十米开外是三辆扭曲了的汽车，从里面隐约传出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和毫无意义的叫声。

杨毅拽了拽自己纹丝不动的双腿，他直觉还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不，他仿佛知道有什么事情马上要发生，极其不安的感觉在他的身体内沸腾，使他蠢蠢欲动，空气中浮动着一股刺鼻的汽油味。

是汽油！他疯了一样扑向汽车，拉开车门拽里面的人：“出来，快出来！有爆炸——”

“轰——”空气被一双看不见的手倏地攥住了，明亮的火光瞬间吞没了汽车。热浪包裹了杨毅，然后他被一股强大的冲击力轰了出去，狠狠地撞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从背部传来钝钝的剧痛。

杨毅感觉自己头脑一阵晕眩，要死了吗？我会死在这里吗？

“救……”身边传来嘶哑的女声。

他费力地转过头，骨骼发出断裂的疼痛，他看见身边正倒着一个没有了下半身的女人，血水映着火光泼洒在女人身下——她挣扎着求救：“救救我儿子……来人啊，救救他吧……”

女人的脸上淌着血水和泪水，她没有焦距的眼神慌乱地投向周围，爆炸使她暂时失明了，她疯狂地嘶叫着，声音充满了绝望和乞求，这周围却只有杨毅听得到，“谁来救救我儿子——”

席卷了其它车辆的火光再次引发了剧烈的爆炸，炸飞的车门飞旋着切在女人的脖子上，浓烈的血液从她口里涌出来，爬满了女人的苍白的面孔。

杨毅被恐惧呛住了，他看见女人睁大了眼睛的头颅无神地向自己的方向滚落。

“啊————啊啊——————！”他听见自己的喉咙里发出凄厉的不似人声的嚎叫。

忽地坐了起来，是梦！

杨毅喘着粗气，额头上的冷汗慢慢溜下来，他发现自己的心脏正在突突地疯狂跳动，是噩梦。冷静了一会儿，他慢吞吞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卫生间冲澡。

下午的时候搬家公司早把东西都搬走，房间里只剩下些不要的旧沙发、旧电器。杨毅等着物业的人来最后结算水电费。靠在沙发上的时候就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看样子已有五点钟左右了，天色暗下来了，早先没有开灯，因此房间里格外昏暗。

这场车祸其实并不只是一场梦，它的确发生过，就在一年前。当时也是这样的冬日，可是时间很早——只有清晨五点钟左右，街上的人很少。因此见证了那场可怕灾难的人并不多，而灾难的生还者，就只有杨毅一个人了。

爆炸在杨毅的心口处留下了一朵爆裂的花一样的伤疤，除此之外，他一切完好。这是一个奇迹。断裂的骨头以及身上其他地方的伤口都在短短两个月之内恢复了。事故之后的第三个月，大难不死的杨毅又在学校里活蹦乱跳了。

然而这场事故的确给杨毅留下难以磨灭的心理阴影——他从来不知道自己原来这么脆弱怯懦。他始终无法忘掉那女人苍白的面孔和她临死前绝望的请求，更无法忘掉她头颅滚落的可怕场面。于是每当他想起自己曾经还幻想着成为一个夜行侠客，行侠仗义，以何等潇洒的动作击杀恶人的时候，就不住地苦笑。什么血腥恐怖片之类的，都去死吧。在屏幕里看到的恶心画面，和他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变得支离破碎——那是截然不同的心理冲击。

温热的水从花洒中喷出来，落在有些僵硬的身上，杨毅呼出了一口浊气。已经一年了，但他仍旧时不时地做起这个梦来，一切可怕的记忆都会在这梦里不断地清晰再现。难道这该死的记忆要跟随自己一辈子了么？

他感觉自己急需向一个人倾诉，但是他不打算找心理医生——他总觉得只有精神病人才需要去找医生看病，他不是。这当然是一种误解，不过他就是固执地排斥去看医生。

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这个人叫柳欣，是他高中时代的同学。

他隐约记得柳欣毕业的时候报考的是心理学方面的专业。而且那是一个看起来比较温柔、善解人意的女孩儿。更重要的是，他记得那女孩儿每次看自己的时候，眼神都很奇怪，明明包含着好感，却总是带着躲闪，这使他对柳欣很感兴趣。不过遗憾的是，没等他采取任何行动，他就转学了，虽然留下了很多同学的联系方式——当然也包括柳欣的——不过迅速地被卷入高三风暴和大学染缸的他们，自此就没有了什么联络。

和美女聊天哎……讨论这么隐私的问题可以算是交心了吧？摸着下巴颏，哗哗的水声里，杨毅同志忽然蠢蠢欲动起来，打了四年光棍儿的他仿佛遭遇春天了……什么惊恐难受和噩梦，全都烟消云散了。

啊，同学录，同学录。

胡乱冲洗了一下，杨毅就湿漉漉地奔出了浴室，入眼之处皆是推得乱七八糟的旧家具、破纸箱之类。想起来东西已经全都被运到新家了，裸的杨毅愣了片刻，仰天长叹：“好事多磨啊……！”

门发出咔的一声轻响，一个脑袋探进来：“小杨儿在么？”是物业的张婶。

“我在！”杨毅一惊，赶紧应道。回头一看，张婶正瞠目结舌地瞪着自己，小眼睛不小心地往下瞄。

楼道里的风从敞开的门往里灌，吹在身上有些凉……额，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似乎，自己刚洗完澡？

“oh,mygod!——”杨毅发出一声惨叫，一个纵身冲回了浴室，“我的贞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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