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义、蒋英琦回到平延县,带来了一些劳军之物,又转达了靖东大将军的问候,约弹压军七月二十八日上路,前去大将军的居城——辛桐城。
转眼启程之期已到,一万七千六百五十四名弹压军残部继续向西北行进。高大义沿路一直跟在何基鹏身边密议不停,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但参加过那晚军议的人都能猜测到七、八分,离不开清理关东镇军内部一事。
镇军军尉蒋英琦也才二十二岁,出身关东豪族,对与自己年龄相近的苏炎宁很有好感,一路相交甚密,已到了无话不谈的程度。蒋英琦不停讲述关东的人文轶事,苏炎宁也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也用关中的趣闻回应对方。因此,虽然日夜赶路,却也丝毫不觉得疲劳乏味。
八月初四,大军抵达辛桐城外,早有一队人马在城外迎接。为首的正是靖东大将军长子,现任将军府军务总管,领从三位提督职的霍顺宝,时年四十六岁,正好与何基鹏同龄。
何基鹏是弹压军的总指挥,快马上前,距对方三步远时跳下马背,施礼道:“何基鹏参见大公子。”
霍顺宝也连忙下马,上前执住他的手臂笑道:“何兄太客气了,您是当今大相国大人身边的得力干将,代表大相国大人不远千里相助我关东镇军平乱。小弟怎敢受你如此大礼!本应家父亲自来迎接的,但现在关东杂务太多,家父一时抽不开身,还请何兄多多见谅。”
二人一边客气着,一边带领主要随行人员入城。弹压军自有镇军的专人安排,不用操心。入得城来,直奔靖东大将军府。
这大将军府修得极是气派,几乎占了整个辛桐城的三分之一。院墙足有一丈高,上面还有护垛等守御设备,大量镇军在墙头往来巡逻,显然墙路甚宽。府门是以坚硬的铁木做成,外面再以熟铜包裹,其上又缀满了门钉。整个府邸活脱脱就是一个城中城、垒中垒。
此时的府门大开,一条红色的绒毯足有十丈长短,从府门外一直延伸到街上,两旁都是高大健壮、顶盔冠甲的精选武士。站得纹丝不动,好似雕塑一般。何基鹏见惯了大场面,也不禁对眼前的景象乍舌。单就这条十丈长的红绒毯,已经是千金难求的上品了。这靖东大将军府日常的奢华可见一斑。
霍顺宝面露得意之色,拉着何基鹏的手臂,笑道:“乡下粗鄙之地,太过寒酸,让何兄你见笑了。府中已备下了便席,请随我入内吧。”
何基鹏知道这位霍大公子不过是个纨绔子弟,喜爱显财露富,便顺着他的话说道:“大将军治理关东有方,大公子也是出名的军政能手,何某今日一见,果然盛名无虚。还请大公子带路,让何某拜见大将军。”
入了将军府,绕过一块刻有“靖东镇国”四字的巨型影壁,一大片詹檐相接的房屋、曲廊、亭榭不住地映入眼帘。何基鹏暗道,霍氏一族果然是惯会享受,这样大的宅院,几乎赶上高神天城的皇宫规模了。不知道用了多少钱财人力方才造成。霍顺宝殷勤指路,不停地介绍各处景致的名称、来历,表情也是神采飞扬,得意之情溢于言表。直走了一柱香的时间,才来到一处幽静的别院。
霍顺宝道:“家父连日操劳,很怕吵闹,这才在此处静心办公。何兄随我进去拜见吧。”
进了别院,里面只种了几棵参天巨柏,不大的草地围绕在碎石子铺就的小路两旁,一间大屋占了半个院子的空间。门前站着一仆一婢,随时候命。见二人来了,那仆役急忙上前,施礼问安。
霍顺宝道:“你们先下去吧,告诉厨房,立即备宴,我们随时用膳。”一仆一婢施礼而退。
屋内一个苍老的声音不紧不慢地说道:“是顺宝来了吗?何总管可曾接到?”
霍顺宝应了一声,拉着何基鹏进了房间。屋内光线充足,一股檀木的清香沁人心脾。东侧摆放着十几个连在一起的大书柜,架上摆满了各种书本。一张大梨木桌后,端坐着关东的第一权臣,靖东大将军霍启刚。
霍启刚今年正好六十六岁,但保养的极好,面色红润,头发呈现花白颜色,身上穿了一件锦绸素白衫,身材偏瘦,面相平和,更象一位清雅的文臣,毫无武将的杀伐之气。
霍顺宝介绍道:“父亲,这位便是大相国府的军务总管何基鹏何大人。”
何基鹏曾经在七年前见过霍启刚一次,连忙施礼道:“下官何基鹏,拜见大将军。”礼毕,用双手毕恭毕敬地奉上了一封大相国的亲笔书信。
霍启刚接过书信看了一遍,摸着蓄有短髭的下巴,笑道:“有劳大相国费心了,还惦记着我这把老骨头。何大人回去之后,也替老夫好生问候大相国大人。”
何基鹏点头应诺,在霍启刚的示意下,坐在了椅子上,定定神,说道:“大帅,下官已在本月率弹压军消灭了暴民军主力数万人。但本军也伤亡惨重,还请大帅多拨粮饷,以供休整。”
霍启刚笑道:“这是自然,何总管统帅府军远道而来,相助我军,一路上杀伤暴民无数,军功卓著,一应用品,自当充足供应。”
霍顺宝接口道:“何兄在平乱之战中指挥若定,一举击溃数万乱军,不愧为当世名将。我忝居关东镇军军务总管之职,与何兄比起来,实在是相形见绌,惭愧不已。还请何兄在此多住些日子,也好让我早晚讨教。”他这话说的十分客气,表面上是恭维对方,实际上却是在曲意挽留弹压军。毕竟接近两万人马的强大兵力是目前最急需的外援。
何基鹏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意,再加上先前已经答应了驻留关东,协助镇军清理内部。因此满口答应道:“公子谬赞了,下官愧不敢当。关东之局势关系到天下的安危,下官义不容辞,定当尽心竭力于此相助。”
霍启刚笑道:“何大人不必过谦。你的能力老夫还是一直看重的。不过关东地域广大,地形复杂,又一向民风彪悍,难以管束。想我镇军于全盛之时总兵力也不超过六万之数。近些年关东又遭天灾,各郡暴动频频,以镇军之力各处镇压,实在是顾此失彼,难以周全。这几点还请何大人向府尊大人(对大相国的尊称)转达。”
何基鹏知道他这是在为无法控制关东暴乱找借口,便顺着他的意思继续说下去道:“关东历来难以管束,否则大相国也不会将此重担托付给大将军您。大将军一族为朝廷镇守此地已历经四代近百年了,其中的功劳大相国大人都记着,时常要我等以您为榜样。如今暴民蚁聚,其势颇大,镇军失利,非战之过。大人您也不必太自责了。”
霍启刚叹一口气,起身走到书桌前,说道:“镇军势孤,兵力难免捉襟见肘。长此以往只能更助长了暴民的气焰。近来得报,府尊大人竟然以土兵混杂于府军之中作战,助我平乱。当时老夫心中确有惴惴之意。谁想到原本不被老夫看好的土兵竟然也如此善战,不禁令老夫眼界大开,想出了一个新的法子。”说道这顿了一顿,见何基鹏大有一问究竟的表情,又接着说道:“关东豪门望族之中都训养了不少土兵护卫安全,加在一起足有十余万之众。这些战力置之不用,实在是一大损失。因此老夫想扶植其中较大的豪族,允其私募土兵,增加规模,再划与区域,任其自战。如此既可免去镇军四处奔波之苦,又可令暴民军无处藏身,四面受敌,难以成势!”
何基鹏点点头道:“大将军此法确实精妙。不过朝廷历来最忌地方豪族拥兵自重,这样一来,土兵的势力必将空前膨胀,日后很难再制衡了。”
霍启刚道:“这个后果老夫也不是没想过。但两害相权取其轻,暴民之乱乃心腹大患,豪族自重却是癣疥之小疾了。而且我们可以给实力较大的豪族分封官职,这样也方便日后管理。”
何基鹏道:“此事干系太大,下官不敢随便表态,还是奏禀大相国和圣上之后再做计较吧。下官这就修书一封,告知此事,还请大帅您也将此事详细奏章一份,与下官的文书一同发往关中请示。”
霍启刚道:“奏章老夫早已准备好了,就等于何大人的文书一同发送了。”
何基鹏道:“大帅放心,下官定会连夜起草,明日一早就发往关中。”说完看了一眼霍氏父子,心道,扶植豪族之事或可为之,但这与镇军内乱又有什么关系,他们为何不提此事。
正想着,霍顺宝道:“暴民能有今日之势,与我镇军内部不稳也有很大干系。此事家父也已向府尊大人详细说明了。所以在清理镇军内部一事上,还需何兄所部大力配合。”
何基鹏道:“大相国大人告知下官的也不太详尽,这其中的缘由、过程,还要劳烦再细说给下官听。”
霍顺宝哼了一声,显然十分恼怒,说道:“暴民初起之时,只占据了不到一州之地,人数也不过区区万余。我调集了各地镇军两万人马,准备将其一举歼灭。但这镇军中来自七尾郡的总兵程大亮与暴民军头领陈润昌过从甚密,二人暗通曲款,令我军意图暴露,没能全歼暴民。这时我还不知内奸便是程大亮,因此全无防备,但此后暴民军屡屡掌握我军机密,令我们疲于奔命,兵力分散。暴民军势力愈强,我军实力日弱。经过一番调查,才知道内奸就是程大亮,没想到在捉拿他的前夕,此人竟得讯逃跑,至今下落不明。由此才知,内奸绝不仅仅只他一人,必有其他人为程大亮通风报信。这时暴民军羽翼已成,四处攻城略地,我们已无暇再顾及抓捕内奸。此事却并未放下,暗地里查出了不少将领都曾暗通暴民。”
何基鹏不解道:“这些人为什么要相助暴民军?难道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吗?”
霍启刚长叹一声道:“本朝依仗豪族立国。初时几代圣上英明神武,着力压制豪族实力,使其不能成势。但其后政略松动,各地豪族之势渐炽,至德宗皇帝年间已形成了豪族凌驾朝廷之势。亏得延、昭、文、武四帝力挽狂澜,才复将豪族自重之患平灭。可是协宗皇帝暗弱,又引起了豪族之间的吞并之风,直到协宗二十二年,大相国秦氏一门崛起,打压各地豪族,这才又为朝廷稳住了局面。如今时过近百年,这些豪族又蠢蠢欲动,想借着暴民叛乱之机扩展势力,效仿大相国一门之事。”说到这,顿了顿,又道:“老夫霍氏一族若非得到大相国提拔,安有今日之成就。老夫话语中绝无贬诋大相国之意。”
何基鹏道:“下官晓得,大帅不必过于在意。既然这些地方豪族是想对府尊不利,妄图扰乱局势,那说不得,下官自当拼尽全力,将这些宵小之辈一举铲除,以稳帝国万年根本。”
霍顺宝道:“有何兄的大才,弹压军的武勇,再加上镇军的实力,相信不日就可彻底稳定关东局势。哈哈,谈的太久了,怠慢了何兄,千万勿怪。这就请随我入席,痛饮美酒为何兄接风!”
当天的酒宴极为丰盛,弹压军正六位以上的军官全部到场。霍启刚对各级军官一一敬酒,大为夸奖,席间宾主尽欢,很晚才各自散去。辛桐城外地兵营中,弹压军众将士也都分得了大量酒肉,连日行军之苦一扫而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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