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父子三人去打猎,回来时,马瑞看着弟弟打了一车的猎物,自己两手空空,心里愈发觉得不舒坦了。此后让马瑞难受的事就越来越多了,马琳不仅骑射了得,还在校场学通了十八般武艺,一有空闲,他就骑着高头大马穿街走巷,四处拜访名将,切磋武艺,仅仅半年时间,京城的武林高手竟十有八九成了他的手下败将。
久而久之,京城里的人说起马琳就竖起大拇指,说起马瑞就摇头。更有甚者,登门拜访马昭,只知马琳不知马瑞,外地来送礼也只准备了马琳的一份。每每遇到这样的情况,马昭一律谢绝,免得他们兄弟不和。平素处理家事,马昭也不忘处处袒护马瑞,多给他金银田地,以安其心。故而兄弟俩虽然面合心不和,却也没有红过脸。
后来,马瑞发现马琳唯一让父亲失望的就是不喜欢读书,于是,每逢马琳逃课偷懒,马瑞必定会在父亲面前通风报信。马琳不想去上学,又怕父亲责罚,便想了个法子,每天早上和父亲一道出门,待分手后,就叫小厮马正、马直带马来,一行三人直出京城,四处冶游。如此一来,既逃过了哥哥的耳目,又瞒住了老爹。
马瑞想刁难他,每逢学府里要考试,必定要报告给父亲知道。偏生他弟弟聪敏绝顶,天天不上学堂,每遇考试,临时饿补一通,居然每每混过了关。这不仅让马瑞意外,还让老宿儒们非常惊讶,既喜欢他聪明颖悟,又遗憾他性情不羁疏懒于学业。
时下徽宗当政,今上喜好浮华机巧,犹好花鸟风月,下民朝官皆投其所好,进花石,献奇巧,逐声乐,捧美女,以致举国上下不谋进取贪好享乐,各地方官员更是极尽奉承之能事灌输汴京城,不惜劳民伤财搜山罗海进献玩物以图富贵。开封城内最是奢靡成风,贵族子弟尤其喜好声色犬马,追逐风月,豪门内私养的女乐舞姬多不胜数。马瑞也是这方面的行家,极好搜罗能歌善舞的美女,他还时常背着父亲,结交一些狐朋狗友回家玩。
对此,秦夫人从来不管,也任由他胡混,只瞒着马昭一个。自从马琳回家后,马昭管他更少,处处迁就他,还多给他银钱花销,他愈发得了便宜,大肆挥霍,虽然暗地里仍然有怨忿,奈何又没得法子比得过这个弟弟也就摆了。
腊月初一这日是马瑞的生日,他邀齐了往日相与朋友来聚赌,忽见马琳领着小厮来了,送了他一座玉石屏风。马瑞便领着马琳与众友结识。众人都是嫌贫爱富的主,其中更不乏傍身于富家子弟的清客滑手,早知他的身家要格外厚实些,平日只恨与他无缘认识,今日见到他来玩便争相趋奉承,反到把寿星正主撇忘了。马瑞见状旧结复添新恨,老大的不痛快一昧喝闷酒生闷气。
一干纨绔子弟中也有知道马瑞心思,一来见他为此烦恼想要出谋献策帮忙合计,二来愈要引诱马琳下水花销自己好从中分利,遂合起伙来赚他。他们先撮骗他一起去逛瓦肆看花戏,见他对美女有些眼花心乱了再带他出入烟花巷、名妓楼。马琳年轻体健,血气方刚,怎经的起身边美女如云的诱惑,一时心猿意马,把持不住,乱了分寸,堕入了马瑞等人设下得脂粉阵,犹不知情。
过了几日,马瑞猜他已经熬得很难受了,就又寻了个借口拉他来玩,他羞羞怯怯地来了,半推半就跟着众人出去玩耍一夜。马瑞见他颇有上瘾的意思,暗自得意,便日日邀他出去玩。钩得马琳心猿意马,时常背着父亲,跑去跟着一干花花公子厮混。日子久了,竟连羞耻也不顾了,一有机会就腻在脂粉堆里嬉乐。他的胆子越来越大,酒色财气一样也不冷落,至于斗鸡走马,蹴鞠嫖赌等把戏,他一学就精,连马瑞等人也自叹不如。只一个冬天,他就将一干狐朋狗友的珍禽走兽,宠伎美姬通通赢了过来,所赢得金银珠宝更是不计其数。
从这个冬天起,他的生活就变得五光十色,当着父亲的面,他天天去校场,其实却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白日里,不是斗鸡,就是走马,花起银钱如流水;至晚间,或花天酒地,或流连于舞谢歌台,或夜夜笙歌,过得好不风流快活,把恩师父母的心愿全抛到了爪哇国里。
秦夫人知晓后,不但不管他,还把一个标致贴心的丫头,名唤樱儿的,给了他,反倒是他嫌弃那个丫头拿大,借故还了回来。至于别的东西,但凭索要,秦夫人更是无所不依。
马昭身居要职,日理万机,闲来问及兄弟二人的功课,他便口若悬河说些书中典故,逗父亲开心,又或舞刀弄剑敷衍了事,马昭每每被他糊弄得开怀大笑。马瑞见他连老爷子也能骗过,不由佩服得五体投地,一干狐友知后纷纷效仿,以应对家中的老父母。
只是他犯了一个错误,他忘了他父亲虽然老了,却并不糊涂。马昭早就感觉到了他的变化:说话变得油滑了,眼神也轻佻了,连身上穿的衣服也花里胡哨的,总而言之,一句话:人变俗气了。可是他要操心的军机大事太重要了,手头就有一桩要离京的公干,于是,他暗中作了布置,然后才离开汴京,去视察边关。
老爷子去边关了,这一去就是半载不得回返。马瑞马琳两兄弟可乐疯了,忘乎所以,整整逍遥快活了半年,他们忘乎所以无所不至,也忘了好日子也有到头的时候。
这一天晌午,秋阳高照,马瑞来找弟弟斗鸡,一进门,马直马正就将他的随从哄了出去。马瑞心知里头有意思,悄悄走了进去,果然在小花园里见到了马琳,他正光着膀子,和一群同样衣裳不整的美人赌酒。
马瑞看了一阵,正是当下流行的新玩法,赌输的一方就脱衣服跳舞。马琳酒量大,色子玩得得心应手,所以输少赢多,不消几个回合,就将众美人的衣裙脱了只剩一丝半缕,扔在草地上的丝缎花花绿绿一大片,煞是好看。
见他们玩得快活,马瑞也眼红心热了,走近说:“你这是从哪学来的!”马琳脸不红心不跳说:“这算什麽,昨晚我们几个在这里赏月的事,那才叫爽呢!”马瑞一楞,听明白了,哈哈大笑说:“那不是天当被,地当床!”兄弟两心意相通放声大笑,连一旁的美人也跟着大笑。
一大群男男女女正笑得狂浪,忽听一声怒吼:“你们这两个畜生!我今天非打死你们不可!”马瑞一听是父亲回来了,吓得一哆嗦,急忙跪下。众美人见侯爷回来了,还带着一群执杖家丁,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也吓得浑身发抖,一边胡乱穿衣服,一边扑通扑通跪了一地。独马琳胆大,光着脊背,拎了衣服,撒脚便跑。
马昭正挥着马鞭要打马瑞,回头见另一个跑了,勃然大怒骂道:“畜生,居然还敢跑,今天我非剥你的皮不可!”他已怒极了,忘了体面一气穷追猛打,父子两一前一后,围着后花园跑了三匝。
马琳腿快,一边跑一边穿好衣服,回头看见父亲须发花白,脚力却足,还拿出了当年冲锋陷阵的气势,穷追不舍,不禁又怕了三分,急忙又往外边跑,忽见母亲来了,急忙大喊;“娘!救命!老爷子要杀我!”然后就钻进了她的裙子底下。马昭气急败坏的对秦夫人说:“你让开!我要打死这个畜生!”秦夫人从没有见过他这样生气,吓得护着儿子喊道:“我统共只有这么一个,你要打死他,我也不活了!”马昭无奈扔下鞭子,垂头丧气走了。秦夫人问儿子:“你做了什么事,把他气成这样?”马琳一时说不出口,回想起一年多的荒唐日子,这才感到羞愧。
一连三天,马琳灰溜溜躲在自己房里闭门思过,奇怪的是父亲居然也没来找他。第四天,他小心翼翼地走出门,发现整个后宅都冷冷清清的。昔日满园的绮服丽影不见了,眼熟而又悦目的面孔全没了,添了许多布衣素服的陌生女人,一个个面目平庸,行止谨慎。
“她们想必是全被老爷子逐走了。”他一边想一边为那些无辜的姑娘难过,他觉得她们的命运就象眼前飘零的红叶,美丽而凄楚。于是他找到马瑞,问起她们的下落,马瑞正在养伤,趴在床上说:“我都替你挨了一百鞭子,你还想找她们回来算了吧,我可是再也不敢玩了!”马琳惊讶说:“你怎么这样说?你不是很喜欢她们么?”马瑞扭过头反问:“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买她们回来就是为了好玩,现在老爷子要把她们都卖了,以后玩不成了,你就收收心吧。”
马琳厌恶地看了他一眼说:“我今天总算明白了,为什么爹娘都瞧不起你。”马瑞不满说:“你现在还不是跟我一个样招人厌,有什么好神气的。”马琳说:“我现在就去和爹说我要娶她们。”马瑞哈哈大笑说:“你疯了还是傻了?娶她们?她们是陪你玩的女人,作妾还行,可你又没娶妻。你想学我,还得先娶妻,这会子你就省省吧!别把老爷子气……”他话未说完,马琳已经不见了。
马琳鼓足气找到父亲,先认了错,然后说了自己的想法,果然气得马昭差点背过气去,幸亏秦夫人打圆场说:“儿子大了,也该娶妻了。我早看好了,我堂兄秦海的女儿如意,生得如花似玉,配我儿正好!”马昭这才顺了气,说:“听说秦家出了个才貌双全的女儿,莫非就是这个如意?”秦夫人连连点头,夫妻两说着话,马琳听着急了,想反对却又不敢,见父亲点了头暗想:完了!我的美人一个也回不来了,这可怎么办?
他愁眉苦脸的捱到父亲离去,忽然想出了个点子,朝秦夫人谄媚地笑了笑,说:“我知道您喜欢听人弹琴唱歌,这里的丫头都笨手笨脚的,不如我给您老人家弄两个聪明的丫头来,每天早上叫她们弹几支曲子,唱几首歌听听,包管您老人家心情舒坦,健康长寿!”秦夫人扑哧一笑答应了,他急忙说:“我这就去带她们两来!”
秦夫人瞧他话还没说完,人就不见了,便对一旁的大丫头樱儿说:“究竟是两个什么样的人儿,让他急成这副模样?”樱儿撇撇嘴说:“当然是那两个狐狸精!”秦夫人听着刺耳,瞪了她一眼,樱儿急忙改口说:“回夫人,是一对孪生姐妹花,大的叫青梧,小的叫青桐;青梧精通音律,青桐能歌善舞;她俩最得三爷欢心。我还听说三爷是用一箱珠宝作赌注,从二皇子手里赢回来的。”秦夫人大笑说:“我的儿子可真有本事,哪象老二,回回都要花几百上千吊的钱买这些女伎,看见他来要钱我就头疼。”
樱儿又接着说:“不光她两个,另外那几十个也是少爷赢回来的,还有那一箱价值连城的珠宝,也是三爷和王孙哥儿们聚赌时赢的。”秦夫人听着又喜又忧说:“这些事可千万别让侯爷知道。”不想马昭已进了门,听了个话尾子,冷笑说道:“原来他这一年就只干了这些勾当!”吓得秦夫人一哆嗦,连向樱儿使了几个眼色,樱儿会意,悄悄出了门给马琳通风报信去了。
樱儿以为马昭没留意自己,径直来到后花园角门处等着。不久,马琳领着青梧青桐和小厮们回来了,樱儿刚想说话,却听马昭在她身后说:“你鬼鬼祟祟忙活了一天,原来就是为了这两个女人!”这一下,唬得七八个人跪了一地。
p;#8226;马琳红着脸哀求说:“您就把她两人留下吧!我保证以后学好,再也不敢胡乱鬼混了!”马昭甩手打了他一耳光训斥说:“不行!你马上把这两个妖精弄走!”马琳委屈得大哭起来说:“从前都是我不学好,不干她们的事,您把她们卖了,让她们沦落风尘,与心何忍!只求您放她们一条生路,我保证再不贪色,天天读书练武,奋发图强!锥刺骨!头悬梁”
马昭听着他用哭腔诅咒发誓,模样又可怜又可笑,一肚的火气顿时烟消云散,冷笑着说:“你倒会怜香惜玉,你把她们搜罗来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她们也有父母家人?”马琳抓耳挠腮,不知如何回答。
这时青桐提着胆子说:“回侯爷,少爷把奴婢领回来时,也曾问过奴婢的父母家人,奴婢还知道:但凡是有父母的姐妹,都被少爷送回了家,留下的都是没有父母的孤女。就在刚才,少爷还给了其他姐妹每人一百两银子,让她们自由离去。‘
马昭感到很意外,说:“你倒是与别个不同。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做?”马琳说:“...我...只是觉得她们怪可怜的,人品都不比您的孙女逊色,偏偏就是红颜薄命,落入那些人渣败类手里,被他们作践,所以...”
“所以你就借口赌钱,把她们从人渣败类手中救出来,顺道从中渔色,是吗?”马昭讥笑着继续说:“那我该叫你赌侠了!”马琳羞得满脸通红。
马昭叹了口气,沉吟片刻说:“这两个丫头就留下吧,暂时住你母亲院里。明年春天,你若是中了举人,我就把她们赏给你。”马琳不敢再饶舌,苦着脸答应了。
见马昭走了,樱儿急忙讨好说:“三少爷,恭喜了!等到明年春天,您可就有三喜临门了,头一桩是中举,第二桩是成亲,第三是纳妾...”
马琳素来讨厌她依仗着母亲信任,欺负他的美人,这一会正发愁难考上科举,又听她罗嗦不休越发心烦,兼恼她引来了老爷子,故而抬手就是一耳光。樱儿被打得晕头转向,跌在地上哭泣。马琳头也不回,径带着青桐青梧走了,只有马正悄悄留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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