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徐州城的里里外外都在闹腾着,尤其是府衙门口,不时的有成队的公差和士兵押解着一批又一批的疑犯、嫌犯、惯犯、暴徒、泼皮、无赖、破落户等人物进进出出;还有当地的督监使、团练使、通判使、刺使、知县、县承、县尉、宾幕及有名望的缙绅,听闻堂堂一洲长官被刺客行刺于官邸之内险些罹难纷纷前来慰问,他们乘坐的马车、牛车、大轿、小轿、骡马等车轿坐骑在府衙门口的院墙下排成了一列长龙。众官员在义愤填膺之余不忘记各自派遣下属、随从严加缉拿以黄胜为首的打行徒众,一时间,该地各级国家机关直属的骑兵、步兵、衙役、班直捕快、观察、提刑、班头、都头齐集出动,满大街地查人、捕人,搜人、抓人、追人。他们象一只只凶恶的猎犬嗅着水族的异味闯入每一个藏污纳垢的角落,仿佛把城里城外的地皮掀翻来抖腾了一通,连好事的百姓也自发组织起来揪拿平日里为非做歹人的恶汉往官司里送。
参与谋杀马琳一案的打行党徒连同诱骗他入骰的茶楼伙计、车夫、闲汉、帮闲秀才、鸨儿、娼家等数十人,除黄腾已死、杏娘毙命、黄胜拒捕被王昊格杀之外,余者无一漏网;另拘捕趁乱聚众打砸抢的其他黑道暴徒、市霸、贼偷、赌汉共计有二百人之多,以至一州七县的监狱均告人满为患。徐州百姓见为患多年的坐市虎在一朝得以铲除无不拍手称快,将陈榆奉作了“青天陈相公”。
陈榆当仁不让接受了此项美名,乘机重拳打击祸害当地的地霸市匪,将恶贯满盈的近百名落网人犯分别判处了鞭笞、流配、处死等不同的刑罚,另将李潇狙杀七名太湖水寇的功劳予以张榜表彰,连同马琳诛杀贼寇的功劳一并上报了刑部。
李潇得了此项殊荣可谓半喜半悲,喜得是牢狱之灾得免且在官民面前露了脸,悲的是心上人依然嫌他如蔽履,日后还要时刻提心吊胆防着被仇人暗杀。眼下虽然师父不知道去了哪里,但李潇这夜并没有闲着,他跟在官府的后边相机行动把黄腾、黄胜兄弟把持已久的地盘产业全部接收归到了自己名下。次日清早他又被请到府衙接受了一份名誉奖赏―府衙“提刑”的委任状,高兴之余把昨日陈榆在刑审时给的“好处”亦忘了不少。
这天的天气很不错,天空瓦蓝瓦蓝的,飘浮着一层鱼鳞似的白云,太阳也格外舒坦,时值早春多雨时节,既没有下雨,也没有刮风,难得的舒爽。走在一堵披挂着迎春花的围墙下时,李潇顺手扯了一枝黄艳艳的花条嗅了嗅,几许迎春花的清香送进鼻孔里,他长吸了一口气,对跟在身边的吉祥和顾盛几个家人说:“常言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话真是没说错!咱们出来这一昼夜可算名利双收,早先受的那点苦也算值了!”
吉祥和顾盛小心翼翼地点头附和着,自从在那家小镇酒楼里见识到马琳对他的主子所耍弄的威风之后,他们一直在后悔自己有眼无珠卖身卖得太早了,错过了更好的买家,加上狱中饱受了主子的敲打,对主人更加增添了不满,对他说的任何话都不敢乱接茬。
吉祥尤其后悔自己卖得太多了,卖了自己不说还卖掉了自己的好妹子,眼下也不知她跟着那艘贼船流落到哪里去了?若是在船上有什么三长两短真不知如何跟父母交代。他低头想着心事,一头栽进了迎面走来的一个壮汉怀里。那汉子正憋了一肚子火气没处撒泄,一把掌打下来,登时就把吉祥打跌倒了。
李潇认得那汉子是巫烈,他觉得巫烈今天打的不是吉祥的脑袋而是自己的脸皮,就很不痛快地对那汉子说:“都是自己人,你犯得着打人吗?他是没长眼睛撞了你,可你干吗使这么大的劲,再说打狗也得看看主人。”那汉子也不言语,塞给他一个字条拔脚就走。李潇拿过字条打开来见上面写着一行小字:“人找到了,你想见她就跟我来。”
李潇连忙去追,巫烈跑得飞快,左转右转引着他穿街越巷,一直跑到城外大运河边的码头附近的一个货舱里停住了脚步,李潇回头见身后没有一个保镖、打手、随从跟过来,情知不妙,但他自认为武艺不比这厮逊色,便上前揪住他喝问:“你这家伙平日见我点头哈腰象条哈巴狗,今儿倒打起我的人了,你想造反是吧?快说人在哪里?”
巫烈说:“你想知道,我这就告诉你。”他说完突然一记拳头朝他脸上打去。巫烈的拳头他也曾经领教过,从来都没有象今天这么快,这么准,这么恨,绕过了他的格挡正打中在面门上。被打得眼冒金星鼻青脸肿李潇才知道平日在师父面前比赛搏斗的时候这家伙有意藏了拙。他恨恨爬起来还手搏斗,十几个回合之后他就失去了还手之力,胸口上肚腹上接连挨受重拳爆打。
可怜李潇满身伤痕才出得狼穴又入虎口,被打得半死不活,躺在地上哀号痛骂巫烈:“你这胡种,贱种!”巫烈也不理会辱骂,从他身上搜出了一摞纸币会子、几锭碎银子和其他值钱的紫玉簪子、宝石戒指、金银丝腰带、翡翠刀佩、琥珀坠子、白玉扳指等贵重物件一股脑揣在怀兜里,再剥下他的丝绵袄裤、貂狐裘皮袄和头上的璞头穿戴停当,然后踢了他两脚冷笑说:“你这顿打是替你师父受的,我没有杀你算你运气好,”巫烈说到这啐了口唾沫又说:“我算是看透了,跟着你们混我什么好处也没有分给我;我和师妹帮你们打赢了比武,结果落到仇人手里没见一个来搭救的人,你们这些杂碎!回去告诉你师父,老子不跟他干了!”李潇破口大骂:“你敢打劫我,你能逃到哪去?你死定了,胡种。”巫烈头也没有回甩手大踏步走了。李潇总觉得他走得模样好象特别潇洒,两只甩开的膀子好象丢甩着的不是他的手而是锁在他头上的一块枷栲。
李潇愤懑地爬出货舱,过路的行人突然看见角落里爬出一个血乎乎满身伤痕的求救者,惟恐招惹上人命官司纷纷绕道而行,谁也不曾想到就在一刻钟之前这个满身是血象条死狗样的汉子还是这座城市里耀武扬威的土皇帝。
“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撞见对头。”他恐惧地想着,小心地打量着每一个从他面前绕过的陌生人。这时远处有一个熟悉的魁梧身影落入他眼帘:是师父。他大声叫道:“师父,救我!”可是码头上的人流太多了,喧闹声,锣鼓声,小贩的叫卖声,码头工人的吆喝声充斥了人们的耳朵,师父没有听见他的喊声。
透过眼前行人杂沓凌乱的步伐的间隙,李潇看见在师父的旁边还走着一群人:有抬轿的,有骑马的,有鸣锣的,有开道的。李潇认出那些人都是知州衙门里当差的公人,那顶轿子正是知州陈榆专用的八台大轿,他们好象是在给轿子里的客人送行。他们的后面走着十来个庄客和两个小丫头,庄客后面跟着一辆满载着披红绸刷红漆的大木箱子的马匹。李潇惊讶极了,他知道那车上的红木箱子装的都是王晨给他女儿置办的嫁妆,那两个小丫头也是自己亲自挑选的陪嫁丫头,她们和那车红木箱子本应该出现在自己的婚礼上,怎么会运到这里来呢?
不一会那轿子在码头上一艘阔气的客船面前停住,轿子里走出两个人:是马琳和王榛榛,他们好象害怕夜长梦多急着今天就要乘船离开。李潇呕得气血翻腾几欲昏死,恍惚间瞅到跟来的小丫头彩云、彩霞搀扶着他的心上人消失在船舱小门里,泪花瞬间模糊了他的双眼,什么也瞧不清了。
一路追来寻找他的王吉祥、顾盛和其他跟班、保镖等人也没有发现他,一个个反倒被马琳的风光吸引,一面朝热闹的圈子里不停的钻营一边思量着接近新姑爷的法子。
马琳在人群里望见到王吉祥、顾盛二位老熟人,便走到近前热情地打了个招呼。二人早想跳槽跟他,只碍着王晨在跟前不敢说,顾盛老于事故先是说了些送行的话,继而又聊了一些旧事,然后含含糊糊说到他的船没了,一大家子吃饭没着落里,生活如何如何困难等等,他唠唠叨叨不肯休止,直到船夫催叫:“开船了。”顾盛才说:“我仰慕上京风光已久,这辈子如能去看看死也值了。”马琳早猜出二人心意,只是顾忌上京太远不好贸然带他们两家同去,听了顾盛的话,思想他被自己连累毁了全副家当不得已卖身为奴多少有些过意不去,再者岳父给的陪嫁箱子太多了,自己身边没有仆人搬运,便以作客为名邀二人上船。二人哪敢以客自居一边帮忙抗箱子行李一边自称“小的”跟上了船,匆忙间连家小也撇忘了,被马琳提醒后才托了两个相熟的同伴捎口信回家。
王辰在一边看得清楚,思想女儿孤身在京无人帮衬,不如让这两家子跟过去给她撑点台面,免得被秦夫人婆媳看得太轻了,遂说“你们两个不必托人了,过几日我再雇船送你们的家里人上京去。”二人上前千恩万谢,马琳又各赠了二人各十吊家用钱一并托那庄客捎带回去,二人又是一番千恩万谢才跟上了船。
他们风风光光去了,这边的李潇才被一个细心的庄客发现,王晨免不了好言安抚他一番,然后细问起昨夜被官府整殇打黑的始末时,才知晓事态的严重性:自己苦心经营了数年的地下潜网竟于一夜之间冰消瓦解,所网罗的鱼鳖虾将们死的死,杀的杀,囚的囚,逃的逃,流的流,损失竟达十之六七,徐州大本营只余了李潇、王昊、乞丐团头金老大及本家庄客四票人马得以保全,所幸的是尚有未收回扬州地盘可弥补损失。
他在忙着盘算利害得失,他的老对头此刻也在江心的一艘南行的客船里抚着门徒的尸体反省战败失地的前因后果,思量着如何霸守住扬州半片宝地的法子。两人在徐州大火拼闹了个天翻地覆还不肯收手,到了扬州免不了还要使手段,现神通,兴风作浪不在话下。
人类社会之复杂很多时候连人类自己都无法穷究理解,当同样的一件事在不同类型的人群里传播时往往会产生几种不同性质的认识分歧,甚至是孑然相反的评价:比如同样是在徐州发生的那起沉船血案,在江湖人的眼里,那只不过是两个同门师兄弟之间发生的简单的仇杀而已;但是到了官府的手里,其性质就全然不同了,其中一方被定性为死有余辜的造反贼寇,另一方则被捧作英勇杀贼的正义勇士,至于被江湖好汉唾弃为“趁人之危,落井下石”的第三方李潇,也因沾了盗匪鲜血的余荫被官府贴上了荣誉的标签,从此作了陈榆府中的提刑官。
当马琳还在大运河上作漫漫游的时候,他杀贼立功的消息已传遍朝野内外,一直对他念念不忘的徽宗皇帝在看了陈榆和刑部侍郎的奏章之后龙颜大悦,不仅遣了一个公公去东水门专门候他,接他,还在李师师的“醉杏楼”设下一桌酒宴给他接风洗尘。席间,皇上问了他很多外边的事情,得知他游历江湖期间才学俱进,又见言谈举止皆非往日浮浪时可比,甚是欣慰,言语神态间竟流露出“子已成龙矣!”之感叹。百官觉得他们之间的交情实在令人费解,只有赵佶自己清楚,他喜欢“六贼”和马琳就好比喜欢吃葡萄的人会同时喜欢上酸味和甜味的葡萄一样:“六贼”是甜得发腻的品种,马琳则是酸得开胃的品种,于他各有裨益,甜葡萄可满足私欲,酸葡萄可堪朝廷重用,兼收并蓄何乐而不为呢?
圣眷垂垂仍然以弟子青睐之,官复原职自不在话下,马琳在激动泗涕横流之时,恍惚以为自己是前世的山林野人钟子期遭遇邂逅了前世的琴瑟知音俞伯牙一般。他看得出来皇上对他的宠爱是与童贯等六人决然不同的感情,他们六个是他利用以满足私欲工具和走狗,而他则是皇上有心栽培的护国良臣和传接画艺的心爱弟子。
如是浩荡皇恩难免招徕了无数趋附豪门的官民奔走家门。马昭听闻这个好消息重病不药而愈,才下了床走动几步准备给儿子、儿媳置办接风酒宴,就见家里来了几个惯能顺风使舵的娇客,先行了一步替他备好了一切应用物件。他老人家也乐得省事省钱,一个子不花便将山珍海味、名伶优倡请到了家中,连同那些被某某人强霸占去的府宅、别墅、田塍、店铺等庞大的家族产业俱被原物归还,举家均感扬眉吐气,独有马瑞夫妇为被迫嫁出去的大女儿怡雪和被勒索强要去的青桐及他的五姨太、六姨太、七姨娘、八姨娘等诸多的美妾娇婢不能归来而黯然伤感。
不久一家人便从寒清园搬回了原来在城里的府邸,新朋旧友纷至沓来,使得镇国府的门槛复遭了踩踏毁弃之厄运。马琳不得不用整日整月的时间款待来访的客人。他们中有和他相厚的,有和他不相厚的,有和他相识的,有和他不相识的,有和他相恶的,也有和他相悦的,他们一拨一拨的涌现到他的面前,就象一群一群追逐美味的蚂蚁在他的面前来来去去。
这些原本都是他熟悉的,他本该为有幸能再次置身于这类专属于阀阅世家所特有的气息而感到欣喜亲切的,可是现在他却感到了由衷的错乱和厌烦:眼帘里充斥着金碧辉煌的楼宇和美人们旋转的绮罗衣裙以及士大夫们正襟的朱紫袍服,脑海中却不断地浮现出过往自己旅居过的灰陶瓦房、蓬屋、茅庐、客舍、窝棚、寒窑、破庙以及平民、乞丐们身上穿的褴褛、肮脏的黑褐麻衣;整日盈堵耳朵的丝竹靡乐也不时的在与乞丐们吟唱的《连花落》小调以及民间艺人们的凄哀说唱穿梭纠缠以至绕梁三日不能休止;连坐在雕琢精美的金银器皿前咀嚼着珍馐美味的时侯,他也在不断地回味着白菜、豆腐、萝卜干、阳春面、硬馒头、高粱米饭、野菜糊糊和浓烈老白干的涩涩滋味。
太多太多的辛酸和甘饫的记忆混合在一起使一切影像都好似梦境一般不真实。甚至夜里蓦然惊醒时,肌肤犹残存着对寒铁薄衾和疥疮、臭虫、虱子、老鼠的冰凉恐惧。
马琳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黑白太极世界的边缘,肉身虽然回到了白色的、平凡的花花世界,心灵却依然徜徉在那个黑色的、神奇的自由之海,纷纷乱乱的图形、影象、声响等感知,终日杂沓穿梭不绝不休,他恍惚觉得自己象一只背着沉重豪宅的蜗牛,不屑埋头于平凡的爬行领域却时时刻刻向往着鸟儿自由飞跃的生活空间。
他每天的时间表都被点卯、公务以及各种各样的歌舞宴乐、马赛、球赛、赏花、游乐、射猎、陪王、伴驾、诗会、画会、茶会、酒会等风雅应酬所填满,晚来归家又有两个蹒跚学步的小儿女闹过来歪缠,忙得连江恒、青梧随夫搬到何地也无暇过问,至于青桐嫁给了谁家则没时间去细想,夜里偶尔想起又惟恐打翻了醋坛子,只私下里猜测想必是二哥瞅着眼热、父亲瞧着碍眼便给发遣别嫁了,故而回家数月夫妇之间倒也相安无事。
平静的日子就这么热热闹闹地过着,一个月后,回家的那股新鲜劲彻底完结了。他开始觉得这样的生活太乏味、太庸碌,和浪迹江湖时的激情岁月相比,眼下的日子好比是吃过了一桌麻辣浓烈的重庆火锅大餐之后再捧起的一碗加了太多的糖的白米稀饭,寡腻无趣。喜欢安逸的他尚且有这般腻味感觉,王榛榛自然会有加倍的不如意。
相对于他所拥有的空间,她的要狭窄得多,她的生活终日被庞杂琐碎的家务事以及她所深恶痛绝的繁文缛节、礼教家规所填满:大到应酬人客往来,小到衣着、饮食、头发、指甲,件件都要小心收拾,谨慎应付,桩桩都有烦琐严格的规矩礼数约束,无一处不让她感到郁闷,窒息烦闷的感觉象影子一样纠缠着她,而一些无聊女人尖刻冷酷的讥笑和指责也象长在她脸上的痔点一样洗抹不去。她越来越想念从前那种自由孤独的生活方式,苦恼到极处时她甚至会后悔那个夜晚为什么自己没有跟着那个人走呢?
渐渐的,忧郁的条纹在不知不觉的时候爬上了她的额头,她笑的时候越来越少,沉默的时候越来越多,尤其在面对繁杂的人客往来应酬时,她笑得更虚假,虚假得让每个来客都觉得她有病。这让秦夫人大为不满,好象她是一颗老鼠屎破坏了全家女眷们端庄优雅的好名声。
几乎每次在客人离开后秦夫人都要专门给她和新来的彩云、彩霞上一堂关于礼仪和修养的课程,先是数落她当天失礼的几处行为,然后再针对此等行为定下若干条新规矩。那些规矩马琳也听说过,比如什么“以后不准再叫错诰命夫人的称谓了;不准对我们秦家的太太翻白眼了;不许在吃饭的时候胡思乱想;有客人在座的时候更衣次数不超过两次,时间不许超过一柱香;不许答非所问;客人跟你说话的时候眼睛不许看地板,要看得看人家的鼻子;笑得时候不许露出牙齿,更不许笑出难听的声音;夫人们多的时候不许溜走;不许跟她们争执,更不许挖苦嘲笑客人说错的话了,”等等,短短三个月里松儿数不清她究竟挨了秦夫人多少次责备,枫儿、和小梅则不知道老太太给她订下了多少让别人觉得好笑的规矩。
大概规矩订得太多了,连她老人家自己都搞不清楚了,大丫头们也糊涂了无从执法纷纷睁只眼闭只眼了事,她们不约而同打起了马虎替三奶奶通风报信,蒙混秦夫人,最后秦夫人也觉得疲乏了,懒得管她了。
有一天,婆媳几个去参加鲁王妃诞长男的弥月宴会,出门前,秦夫人再三叮嘱她不可失了礼节,结果到了那里还是出了纰漏。归家后,秦夫人生气地对大奶奶柳榕和二奶奶文杏说:“干脆以后不要她见客了,免得丢我们家脸。你俩把帐房的事交给她管,以后人客往来就由你们来接待应承。”
这么调换了一下,倒趁了很多人的意:小家出生的三奶奶不会应酬治家倒是把好手,把帐目管得清清楚楚上上下下无不称道;而书香门第出生的大奶奶擅长礼数,调度茶水饮食有方有策,来访的堂客无不称道;名门望族出生的二奶奶天生就是交际人材,不仅为人活泛热络,蹙鞠、象棋、双陆、叶子戏,样样精通,把来访的女眷客人们招呼得熨熨帖帖,走上更大的社交场合也能表现得落落大方,处事得体。
但秦夫人却看不到三媳妇的一点好处,对她只有批评从无嘉奖,只要有人问起,她就会抱怨说:“瞧她刚回来的时候还挺招人喜欢的,这阵子却怪了,整天浑浑噩噩的,跟个死人似的,也不知道在外头的时候受过什么刺激?连丫头们都说她只有看到孩子的时候才会笑上一阵,好象逗弄孩子才是她在这个家里唯一能找到的乐趣。”
马琳对母亲的话很以为然,他早就察觉她患上了跟自己相似的精神恍惚症,只是她表现得更严重些,而且近来已经完全显露出某种忧郁症的先兆,最明显的莫过于连对房帏中的事也少了从前的激情。
这天夜里他发现她卸妆的时候又在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恍惚忘情神思万里,面上忧郁的表情任谁看了都会担心,就问她:“你这阵子好象越来越不对劲,要不要看看御医。”
“不用。我很好。我一直都很好。”
“那你能告诉我你刚才在想什么吗?”
“没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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