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到三更,更深星繁之时,一道黑影忽然钻出了卧室的窗子。
庭院里很静谧。
黑影立在树影婆娑下,助跑几步,便轻盈地飞上了屋檐。
可把屋檐上安眠的黑猫,吓得浑身炸毛。
“你好呀。”
黑影蹲在黑猫的旁边,笑嘻嘻地对它道:“傍晚刚吃了人家施舍的饭食,这会子就不认得人家了?”
——不是别人,正是王安。
她已从官差口中套出了,那帮中牟冤民所投宿的客栈。
她要去宰了那个推她出来做替死鬼的孩子。
她要拧断那小崽子的脖子。
一如白日时,那壮若黑熊的匪人,对她的脖子那般狠狠的拧。
*
京畿。
万家灯火,夜景辉煌。
换上夜行衣,王安便成了壹|号。
这种时候,这种极尽嗜血丧心病狂的存在,用人“她”来形容已经不太合适。
该是用动物“它”。
它蹿房越脊,像夜鸟一样飞于黑暗,腾于高空。
踏风而行,融于暗夜。
这种感觉很奥妙,仿佛成了浩渺宇宙中的一粒浮尘,苍穹中的一颗暗星。
壹|号的头顶是星与月。
壹|号的身下是广袤的开封夜景。
放眼望去,太平世道里,人间的夜景如星海般莹莹闪烁,给心魂以浩荡的震撼。
今个儿没有雨,没有雨的开封,便成这个古老的年代里,人世间最最繁华的不夜之城。
经济昌盛,文化繁荣。
夜市里人流熙攘,商贾客旅执扇游玩的富家公子泛舟作赋的文人墨客,古灵精怪的小乞丐小偷小摸叫卖糖人的唱戏的武打卖艺的勾栏卖笑的……各式各样,三教九流白灰黑都有。
壹|号渐放低了凌飞的高度。
最终停在了一家客栈的楼顶。
攀至某窗位,悄无声息地撬开,潜了进去。
地字三号房地字四号房地字五号房。
挨个摸寻过去,却竟然都没有?
……全都是空房。
不对呀?
壹|号心中暗自纳罕,它明明从官差嘴里套出来了,中牟冤民们所投宿的,就是这家客栈的这几间房。
怎么竟却无人,空空荡荡?
壹|号不认为是官差欺骗了它,壹号很清楚,以它多年来在府衙中建立的良好人际,官差们宁愿欺瞒府尹大人,以不愿欺瞒“善良温柔”的仵作姑娘。
“善良温柔”的仵作姑娘,找不到此行的猎杀目标,非常不爽。
它这禽兽,行事也没什么原则。
无所谓道德,无所谓律法,无所谓忠仁义善的良心。
只一条——
——睚眦必报。
有恩,可以不报。
有仇,一定得报。
丧心病狂。
*
客房里空无一人,壹|号并不气馁,它的丧心病狂素来很冷静,很有条理。
脱了夜行衣,显露出里面清丽的素裙装扮来,黑暗里,一双黑漆漆的猎食者眸子,冰冷而嗜血。
但当它眨了眨眼,机械地模仿出一个人类的微笑表情来时,黑眸很快就变成了饱含温暖的友好。
这是属于安姑娘的眼神。
安姑娘翻出了窗,历经五六米的楼高,轻飘飘落地,无声无息。
转从客栈大厅的正门入,袅袅婷婷,直向掌柜的方位。
掌柜的一手按着本月的账簿,一手正噼里啪啦地打算盘。
安姑娘指节作扣,微微笑着,轻轻敲了敲柜台。
“老板,叨扰了……”
店老板眯着眼一抬头,一见是府衙里的仵作师傅,顿时谄媚地笑成了一朵老菊花。
“哟,什么风把王师傅您吹来了,贵客呀,稀客呀!……”
“小二,快叫后厨掌勺的,烹盅王师傅最爱的鲜虾!……再把咱店偏于清淡的几个招牌菜,全给王师傅上一桌,切记少油少盐,王师傅吃不得重口!——”
“好咧!——”
太过热情了,小商小贩,见了衙门,好像哈巴狗见了主人,尾巴摇晃得简直要出残影了。
根本不给王仵作拒绝的机会。
后厨先给衙门的做,其他客人的都得排后。
等到店里的招牌菜摆了满满一桌,店掌柜不容分说便拉着王仵作落了座。夹筷斟酒,极尽殷勤。什么?仵作师傅不喝酒?那就换最贵的上等茶上来,给她香香地勘满。
先吃珍馐,再品玉液。
有什么吩咐吃完喝完再说。
反正让衙门跑不了“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就是了。
对于这种市井坊里的潜|规则,王仵作没有过分推辞。她心知,若是不顺着掌柜的意思把孝敬纳了,他们店铺反倒会疑神疑鬼,疑衙门要来找商铺的茬。
“今个儿傍晚,有伙子衣衫褴褛的中牟人,来贵客栈投宿。”
“是的了,是的了。”客栈掌柜殷勤地交代道,一个字不敢瞒,“店小二与他们闲话家常,得知他们是在家乡受了委屈,来京告状的。”
“三更半夜的,他们没在客房里,他们去哪儿了?”
客栈掌柜一愣:
“不是刚刚被你们衙门提走了么?”
闻得掌柜的答话,王仵作更愣住了。剥鲜虾的动作凝固在了半空中。
“我们开封府刚刚来人了?”
掌柜的:“是呀,一炷香前,十几个挎刀的官差森然有序地进入了客栈,虎着脸,可把客人们吓了一跳。”
“说是中牟的案子事关重大,让那帮中牟冤民现在就跟他们走,包府尹今夜就要细细查审……”
话还未禀报完,掌柜只觉眼前一阵风呼啸过,再抬眼望去时,仵作师傅跑动的残影,已经飞快地冲出客栈大门了。
阑珊蒙蒙的夜色里,直奔开封府衙的方向而去。
大事不妙,十万火急:
“胡闹!”
“包大人尚且不知有这么桩中牟案!”
“哪儿来的派人提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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