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聚回道:“回大人,此桩命案太过离奇,又牵涉到郡主和大人,下官已下令严密封锁消息,只是现场可供侦查的线索太少,目前尚无进展,正要请教大人和郡主,能否将当时所历告知,下官也好早日办结此案。”
沈绉揉了揉眉心,道:“事发当天,我因为躺得太久,晌午过后到村里溜达了一圈,回来后有些累,打算睡一会儿,刚躺下就发现有人溜进屋翻找钱物。贼人有两个,都是乡民打扮,戴着面巾遮脸。我被惊醒后,窃贼便逼问藏钱之处,我不肯说,他们便给我灌下□□。我毒性发作,满地打滚。石大哥,哦,就是石大牛,正在午睡,被外间动静惊醒,与贼人缠斗,在打斗中不幸被贼人用我睡前解下的腰带勒死了。后来我腹内绞痛,头疼欲裂,什么都不记得了,或许你可以问问郡主。”
安平在屏风后接道:“那天沈大人出去时,我在洗衣服,所以没有陪他。他回来后我又去晾衣服,后来又去恭房,等我进屋才发现有贼人来过。当时石大牛已然断气,我便扶沈大人到锅棚喝水,把毒物吐出来,再后来你们就来了。”
常诚恍然大悟道:“怪不得石大牛赤身死在外屋,衣服却留在里屋,而他的腰带也在,卑职还以为腰带是贼人的。”
沈绉道:“勒死石大牛的腰带其实是他自己的,我的腰带被典当后,石婆婆便把给他做的腰带给我围了。”
刘聚闻言,躬身揖道:“大人恕罪,下官一直未接到典当行报信说有见到大人的腰带的,否则下官也能早日把大人迎到县衙供养,接受大人教诲。下官已经下令全县搜寻大人的腰带,还望大人明察。”
沈绉明白丫鬟已将话传给刘聚,道:“刘大人不必大费周章,不过是条腰带,还是不能救命的腰带,不找也罢。当务之急是尽快破案,只要刘大人早日把凶手缉拿归案,我就是腰里系着草绳也高兴。”
刘聚松了口气,又道:“听闻大人办案直通神明,灵鬼精怪都甘受驱使。此案查到现在还毫无头绪,下官愚钝,恳请大人指点一二。”
沈绉闻言面色骤然变冷,“嘭”地拍上床沿:“愚蠢!要是神鬼靠得住的话,还要读书人干什么?干脆让道士巫婆神汉来坐堂好了。亏你还是个读书人,不闻子不语怪力乱神,反倒相信不知哪里听来的无稽之谈,真是岂有此理!”
刘聚的本意是拍沈绉马屁,不料沈绉突然生气,吓得一哆嗦,慌忙道:“请大人恕罪,下官不该乱说。”
沈绉冷冷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长官喜谈玄怪,百姓就论星宿下凡,岂不知我平生最厌恶的就是装神弄鬼的天师、真人之流。哼,‘直通神明,灵鬼精怪都甘受驱使’,但凡我有通神的本事,也不至于让人追杀到如此狼狈的境地。”
豆大的汗珠从刘聚的额头冒出,但他顾不得擦汗,惶恐道:“原是坊间传说,下官不该偏信,下官知错了,请大人恕罪。”
沈绉缓了缓,语气却仍严厉:“传说岂可当真?我办案从未见过真神真鬼,顶多是有人装神弄鬼,这样的案子,‘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就够了。刘大人年纪比我长,阅历比我深,混迹官场的时间也比我长,又非我属下官员,我本无资格教训你,然这几日在仪县所见,使我深为此地百姓而悲哀。郡主与我落难于此,连遭乡民盗抢,郡主受惊不轻,钗环镯簪悉数丢失。首饰倒也罢了,为何连装圣旨、公函文书、印鉴的锦盒都不放过?衣食足而知荣辱,民贫至斯,以致寡廉少耻,见之触目惊心。你身为地方父母官,有空研究宫中器物规制,却不了解治下民众疾苦,难道不觉得惭愧吗?如果圣上问起圣旨失盗一事,我又该如何回答?”
旁边的常诚见正职拍马屁拍到马脚上,垂手侍立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刘聚汗出如雨,唯唯道:“是是,大人教训的是,下官知错,定会全力补救,尽快找到郡主与大人所丢之物。”
沈绉这才放下一直皱着的眉毛:“失物要追查,命案也要加紧。之前你说查无头绪,既然问了我,我就把自己的看法说出来,或许对你有所启发。在此案之前,石家也曾被抢过,且抢劫者收获颇丰,周围的乡民都知道这事,所以不排除有其他乡民跟风效仿。”
刘聚试探道:“大人是说,这次还是盗抢,命案只是意外?”
沈绉摇头:“不一定,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有个情况我一直想不通,所以无法断定案件性质是盗抢,还是行刺,那就是贼人的真实身份,真是匪夷所思。如果行凶者是真正的乡民,为何要把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又为何会随身带着□□?可若行凶者是前来行刺的刺客,却又为何不带着兵刃?显然用兵刃更干脆果断。但奇怪的是,郡主毫发无伤,而我也捡回一条命,就只有石家主人石大牛丧命。所以请刘大人一定要仔细盘问村民,看那天有没有见到什么可疑的人进村。”
刘聚道:“这也是下官不解之处。下官已经亲自盘问过村民,都说事发时他们正在睡午觉,不知道有无外人闯入,还有几个人说在入睡前曾看到大人在村中走动,这一点倒与大人的话能够互相印证。依下官愚见,贼人很可能是本地人,因乡民之间彼此熟识,戴着面巾可以防止自己被人认出。而带着□□,则说明贼人与石大牛不光认识,还有可能是仇家。下官曾问过小石庄的村民,他们都说石大牛家向来与村里人不睦,石大牛年轻时曾在外做过一些不体面的事,因此被打断腿。所以下官推测,贼人带着□□并非是冲着您和郡主,很有可能是为了寻仇。”
沈绉问讶然道:“寻仇?你是说凶手是石大牛的仇家?那为何凶手要给我灌□□,还逼问藏钱之处?”
刘聚沉吟不已:“或许是贼人临时起意想要劫财,又或许他们一早就决定好劫财、杀人报仇。不巧的是,恰好大人醒了,他们怕大人坏他们的事,这才给大人灌药。”
沈绉摸着下巴道:“嗯,有道理。虽然石大牛不得人心,但对我们夫妇还好,且石婆婆于我有活命之恩,不管怎么说,人死为大,好好地把石大牛葬了吧,费用由我出。不过我的钱还留在石家,不知有没有被盗贼找到,还请刘大人帮忙派人去找,一共是十二颗金豆子,藏在笔杆中,用手一试便知。”
刘聚问:“案发时大人身边藏有十二颗金豆子?在前番被盗抢之后,还余下这么多?”
沈绉点头:“不错,我习惯随身带着几杆笔,并在里面装几颗金豆子以防不测,多亏这个法子我才能数次逢凶化吉。”
刘聚豁然开朗:“原来大人身上还有这样的硬货,难怪乡民们不死心,抢了一遍还要再抢二遍,这样案子就得说通了。”
自沈绉发火后,一直在旁装哑巴的常诚这时也发话了:“卑职有下情回禀,卑职带属下勘察案发现场时,有捕快捡到大人的几支笔,捕头带回后从中发现了七颗金豆子,比大人说的差了五颗,卑职这就派人再去搜寻,定要找齐十二颗。”
刘聚看了常诚一眼,埋怨道:“既然你知道,为何不早说?”
常诚讪笑:“这不是忘了吗,刚才听两位大人分析案情,有理有据,条分缕析,精彩绝伦,卑职万分仰慕,又插不上话,只能凝神倾听,后来沈大人提到了金豆子,卑职才想来。”
刘聚对常诚的说辞并不相信,认为如果不是沈绉提起,常诚定会将金豆子跟捕快们私分掉,就是那没寻到的五颗,也很有可能已被捕头、捕快私吞了。但不管怎么说,这样一来,案子就分明了,他也不用再承受巨大的破案压力了,于是对沈绉道:“大人,既然常大人和捕头、捕快们都证实您身上确实带了些金豆子,且未被贼人抢走,那这个案子就没有疑点了,可以定性为盗抢加仇杀,贼人给您灌□□确属意外。”
沈绉闭上眼睛,露出疲累之态:“说实话,我一直以为这个案子是刺客所为,对石大牛被连累致死颇感愧疚。现在想来,可能是身处案中,加上之前被刺客追杀时受到了惊吓,本就杯弓蛇影,一直处在被刺的担忧中而日夜难安,恰好又被贼人灌了□□,难免以自我为中心,却忘了石大牛也有自己的个人恩怨,以致判断失衡。幸好刘大人没受我的影响,做出了独立的判断。既然我也帮不上忙,就不打扰刘大人、常大人办案了,有劳两位大人了。”心下长出一口气,终于把这糊涂却自以为聪明的县令引上歧途了。
作者有话要说:按照魏律,石瘸子的所为够杀全家的,所以小沈宰他并不过分。为了郡主和他自己的声誉,小沈只能选择吃哑巴亏。面对有所察觉和怀疑的县令、县尉的试探,小沈只能装作不知,在撇清自己的同时,不着痕迹地把二人绕了自己早已设计好的结果中。
不过,每撒了一个谎,就得再撒十个谎来圆,以后的日子,祝小沈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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