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常敬斋被一个长得既高又瘦的中年男子唤醒了。他站在常敬斋的门前,像一只老鹳。他的手里挥舞着一双白得扎眼的手套,要常敬斋跟他到后面的操场上去。当浑身疼痛的常敬斋走出屋子时,这个像老鹳一样的白人男子发出了欣喜的笑声。他用女人一样的腔调说:“世上没有一样的叶子,却有一样瘦的男人。”
这只爱慕虚荣的“老鹳”,在领着常敬斋去操场的路上,用一把精致的木梳,不停地梳理着头上残留着的几缕头发,还不时掏出小镜子来自我陶醉。从小镜子里反射出的阳光照到了在花园里清理杂草的缅甸女人,她发出了夸张的叫声,就像被子弹击中了一样。她用高八度的声音对这只爱慕虚荣的“老鹳”嚷道:“老艾克,我要向纽曼先生告你,说你调戏我。”这只名叫艾克的“老鹳”停下脚步,他摇晃着肩膀,挥舞他的白手套说:“调戏你?你想得美!”
也许是因为他找到了一句不失幽默的反击缅甸女人的话,这只叫艾克的“老鹳”有些自鸣得意,他边走边跳着踢踏舞,嘴里吹着欢快的口哨。但这样欢乐的场面并没有持续多久,老艾克就碰上了昨夜带常敬斋去住处的那个像女巫一样的老妇人。老妇人瞅一眼艾克,在经过他身边时说:“你这个月的奖金被取消了。”艾克听了这话,紧张起来,他转身紧跑几步抓住了老妇人那双胖嘟嘟的手说:“鲁西娅大婶,我可没做错什么呀。”
这个被艾克叫做鲁西娅的老妇人甩了一下手,差点儿没把拉着她的老艾克甩出去。她厉声说:“艾克先生,这是上班时间,不是在舞场里。纽曼先生说过,谁上班时候干下班的事,就休想拿到工钱。”
听了这话,艾克这只“老鹳”一下子就蔫了,他垂着头驼着背走在路上的样子,像一只被雌鹳抛弃的雄鹳那样无精打采,黯然神伤。常敬斋的心中生出了同情,他安慰艾克说:“艾克先生,你别太难过,鲁西娅说,只扣你一个月的奖金。”
“谁难过了?讨厌的中国人!”这只不识好歹的“老鹳”在常敬斋面前叫嚣起来,“扣奖金还不够吗?你难道是巴望着她连我的工钱也一起扣吗?讨厌的中国人,你真是个倒霉鬼!”
遇上这样的无赖,常敬斋无话可说。他想,真正倒霉的,不是老艾克这样的无赖,而是遇上了老艾克这样无赖的自己。
出现在常敬斋面前的不是一般意义的操场,而是一个训练基地。在这里跑来跑去的,有英国人、法国人、缅甸人,但更多的是印度人。常敬斋愣在那里,看着这群乌合之众,不知道自己究竟该怎么办。艾克在他身后用女人一样的尖声道:“中国人,你是不是也想被扣工钱?你这倒霉鬼,像一根木桩一样愣着干什么?”
他的话让常敬斋忍无可忍。常敬斋转过身,一把揪住了艾克的衣领:“艾克先生,我正告你,我不是什么倒霉鬼,我是一个有自尊心的中国人,我叫常敬斋!”
他边说边把艾克像提一只鸡一样提了起来。
这时,一个浑身散发着汗臭的印度人走了过来,他的手上还戴着一只红得耀眼的拳击手套。他边走边用拳击手套去抹他腋下的臭汗,到了常敬斋面前,他用英语大声问道:“难道你就是纽曼先生说的那个会中国功夫的中国人吗?”
常敬斋把艾克放下,平静地端详着面前这个肌肉发达、身材魁梧的印度人。他谦虚地说:“中国功夫,我只会一点点。”
“一点点?”印度人轻蔑地笑了笑说,“会一点点也想在纽曼先生这儿找饭吃?中国人,你可得当心点,我的拳头会把你揍成肉饼的!”
“我可没想和你打架,先生。”常敬斋对印度人说。
“打架?不是打架!”印度人晃了晃拳击手套说,“是搏击,是较量,是表演。纽曼先生喜欢看一个拳手把另一个拳手揍趴在场子里。”
“谁是纽曼先生?”常敬斋问道。
“你说什么?你竟然不知道纽曼先生?你不就是纽曼先生带来的吗?”印度人不可思议地道。
“你是说那个嘴上留着一撮漂亮小胡子的男人?”常敬斋问。
“就是。中国人,你记住了,他是我们的主人。”印度人晃了晃拳击手套说。
“先生,请叫我的名字,我叫常敬斋。”常敬斋对印度人说。
“那你也叫我的名字。我叫卡鲁,是你的对手!中国人,不,常先生,抓紧练吧,你这样的身子,当心我一拳将你揍飞到伊洛瓦底江里去!”这个叫卡鲁的印度人哈哈大笑着说,他没有想到,纽曼先生竟然给他找了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对手。
“卡鲁,”艾克说,“你可别低估了他,他手上很有劲哩。”
“把你这样的瘦子提起来就叫有劲?”卡鲁满不在乎地对艾克道,“艾克先生,你别开玩笑了,你到时候就知道了,我是怎样把这中国人揍成一张纸的。哈哈,有意思!就把他揍成一张纸,中国的纸!”
在常敬斋眼里,这个叫卡鲁的印度人也太趾高气扬了。“常先生,”艾克变得礼貌多了,他的语气中有了一丝儿友好,“你赶快抓紧时间练吧,纽曼先生很想知道究竟是中国功夫厉害,还是拳击厉害。”
现在常敬斋算是全明白了,那个叫纽曼的嘴唇上留着一撮漂亮小胡子的英国绅士是要看他和卡鲁比武。常敬斋心里清楚,那个叫卡鲁的印度人并不是在跟他开玩笑,他在常敬斋面前说的那些挑衅的话是有意的,他想在日后的比武中占得心理上的优势。
常敬斋信步走到操场中,开始了练习,他一招一式地练,一招一式地回忆和琢磨。他的比划让那些对中国武术陌生的人们以为是一种怪异的舞蹈,都纷纷围拢来看。在那些英国人和印度人的眼里,常敬斋比划的中国功夫更像是一场滑稽戏,逗得他们开怀大笑起来。
常敬斋这样练了好几天,那个叫纽曼的英国绅士并没有出现,倒是在一天临近中午的时候,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金发女郎出现在了操场上。她咄咄逼人的美丽和暴露的穿着招惹了操场上所有男人的目光。在金子一样亮丽的阳光下,金发女郎丰满的大腿在马背上泛着粉红色的光,让常敬斋感到心旌摇荡。她暴露在低领衣服上的半个长满雀斑的丰胸也是粉红色的,马移动一步,她的丰胸就晃动一下。这让常敬斋替她担心起来,他害怕她丰满的乳房会从低领衣服中跳出来。这种担心让他兴奋又让他感到害羞,他的脸竟然就像着了火一样红了起来,红色瞬间就漫过了他的脖根子。
“害羞的中国人,”金发女郎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手握一根漂亮的马鞭站在常敬斋面前,好奇地问道,“你跳的是什么怪异的舞蹈?”
这下,常敬斋周围的男人纷纷向他投来了嫉妒的目光,那像刀子一样的目光让常敬斋很不自在。常敬斋收势站住,毕恭毕敬地对金发女郎说:“小姐,这不是舞蹈,这是中国功夫。”
常敬斋的回答引起了金发女郎浪荡的笑声。深受中国传统文化影响的常敬斋不太习惯女人这样对他笑,变得更加不自在了。金发女郎边笑边说:“中国功夫?这也叫功夫?”
她走到常敬斋身边,伸手搂着常敬斋的腰,做了一个探戈的姿势。常敬斋急得手足无措地叫喊道:“小姐,别开玩笑,这真的不是舞蹈,真的是中国功夫。”
但金发女郎不理会他的叫喊,搂着他转了好多个圈圈,直转得常敬斋眼里冒出金花来了才松了手。常敬斋摇晃了一下,就坐在了地上。
金发女郎的笑声变得越发疯狂,这笑声里夹杂了太多的嘲讽,这让常敬斋有些恼羞成怒了,他坐在地上,顺势一个扫堂腿,那金发女郎就像一截木头一样在戛然而止的笑声中倒在了地上。
在一旁看热闹的瘦子艾克,顿时大惊失色,他像一只受惊的老鹳一样跑了过来,吃力地将金发女郎扶起来。常敬斋平静地站起来,拍打了一下屁股上的杂草。瘦子艾克扶着一瘸一拐的金发女郎走到高头大马前,弓下身子,让金发女郎踩在他骨瘦如柴的背上,摇摇晃晃上了马背。马背上,响起了金发女郎委屈的哭声。
常敬斋木然地站着,此时他已意识到对一个女人下此手脚有些不妥。这时狗仗人势的瘦子艾克用尖厉的声音冲常敬斋嚷道:“可恶的中国人,你竟敢向纽曼小姐下此毒手,看纽曼先生如何收拾你!”
抱着手站在一旁的卡鲁嬉皮笑脸地对瘦子艾克道:“艾克先生,你说错话了,不是毒手,是毒脚。”
瘦子艾克看卡鲁嬉皮笑脸取笑他,就狗急跳墙地骂开来,他指指卡鲁,又指指常敬斋,最后又用手指画过来看热闹的人群,歇斯底里地道:“你们以为你们是什么东西?你们是纽曼先生的奴隶,知道吗,奴隶,猪狗不如的奴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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