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施笙有些纳闷,若林素来不爱插手他人闲事,怎么会追问起一个陌生人的事来?
事实上,惠若林也如他所想,对徐老板的事不感兴趣,只是他不太喜欢周忘杨略带高傲的态度,想试他一试。
不料周忘杨闻言一笑,云淡风轻道:“我早就告诉他的解除方法,就是去药铺买些巴豆,服下即可。”
那徐老爷板富得冒油,身形已是大腹便便,可脸却浮肿、干黄。想他打理绸缎行时,抠门至极,经常在工钱上压榨工人。上个月还有人在做工时,突然跌倒,活活累死,他却连丧葬费也拒出。
底下工人个个义愤填膺,必定是哪个人忍无可忍,在他茶饭中下了迷惑心志的药物,导致整个人成天精神恍惚,捕风捉影,看见一件晾晒的长袍,也能当成鬼怪吓个半死。不过这些周忘杨都没去解释,他一说完便转身走,背影颀秀,如同画中之人。
“给阁下一句忠告。”周忘杨不回头,边走边说:“如果你真要去何府,三天内必定会要找我,那里向来是不太平的。”
惠若林被这话说得心头一颤,忙问:“不知周先生住在哪里?”他心中掂记着徐老爷临走时骂的话,还真有些担心周忘杨真会说出自己住在哪间窑子。
“洛阳城外,五里亭附近,到后便知。”
合着脚踩积雪的声音,周忘杨与小童的身影已渐渐融入了夜色之中。
与周忘杨分别后,惠若林与施笙没作逗留,按照小童所说的方向,很快便找到了何宅所在。
洛阳何家经营的是古董、瓷器生意,交际来往之人非富即贵,仅是站在门外,看看那饕餮门环、威严石狮,便可猜想到何氏府邸内的大气、华丽。
惠若林注重礼仪,觉得深夜造访有所不妥,既然知道了位置,不如等到天亮再来。不过,同行的施笙已经承受不住这倒春寒之苦,全身上下已是瑟瑟发抖,他不听若林反对,先行跑去扣动了门环。
惠若林劝施笙再忍耐半宿,可一碰到他的手,才发现已凉得如同冰块。想起同窗陪着自己一路颠簸,也吃了不少苦,若林心生愧疚,也就任由施笙叫门。
“有人没睡吗?何夫人的弟弟来了,快来人开开门!”
施笙叫了许久,声音在暗夜中徘徊着,却没人来应。他怀疑是府里的人都已睡熟,又用力扣了扣门环,高声喊了几次。
“这么大个宅子,就没有一个人守夜吗?”施笙不依不挠,继续叫门。
惠若林劝他:“罢了,想必是畏寒不肯下床。你我就在这附近转转,等天亮后再来。”
见惠若林转身离开,施笙仍不甘心,他把滑落的包袱往肩上推了推,就着门缝向里望去。凭借那浅淡月光,施笙隐约看正对门缝的长长回廊,正当他打算看向另一侧时,忽感眼前一片漆黑!
施笙意识到一定是门内有什么东西抵住了缝隙,才遮挡了他的视线。他本还企盼早些有人前来开门,可此刻不知为何,竟觉心下一凉,恐惧之感油然而生!
不等他用所反应,何宅大门已经“吱噶”一声从内开启,一只枯藤般的手随即伸了出来,施笙屏息而立,此时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干瘦的老头。
府邸门口高挂的灯笼照亮了老头的容貌,只见他额上已是爬满皱纹,密密麻麻,像是干涸的土地,两眼浑浊却聚光,盯得施笙一阵发悚。
“你们……找谁?”
老头的声音同样衰老、沙哑,像从冥府传来一般。在他说话的同时,身后的院落内突然有只怪鸟飞出,“鸦”一声鸣叫,瞬间消失于天际尽头,说不出的古怪。
施笙被那老头一双浑黄的眼睛盯得极不自在,一时答不上话来,就怕对方冷不防伸出枯手,上来抓他。
“在下是何府夫人惠蕾的弟弟,惠若林,这位是我家乡的同窗好友,施笙。可否请老伯向我姐姐通传一下?”
听见大门已开,惠若林闻声忙折了回来,向开门人解释。
老头把本就不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瞥瞥惠若林,见他眉清目秀、相貌堂堂,说道:“长得是和夫人有几分相像,不过我从未听她提起过要有亲眷要来,你可有书信为证?”
惠若林一愣,说:“我还未启程前,就写信过来,莫非她没有收到?”
难怪自己在家乡等了一个月之久,也不曾收到姐姐的答复,千里迢迢赶到洛阳,也不见有人来接。
门内的老头将信将疑,思量片刻后,才道:“老爷与夫人都已就寝,深夜不便叨扰。两位先随我进府,今夜恕我不能安排你们入住客厢,可否在闲置的下人房里将就一夜,明早与夫人打了照面,再做安排?”
惠、施两人跟随老头走入何府,心中都暗忖此人心思慎密,对他们身份有所怀疑,却又不敢直接回拒,用了缓兵之计,一切要等到天亮再说。
刚踏入何府大门,一种前所未有的阴冷突然直袭而来,惠若林不禁颤抖了一下,对这深宅大院的憧憬也一下子被击得粉碎。他张望四周,在前方长廊的尽头处,像是蜷缩着一个活物,正在慢慢蠕动。
想起先前因为一只野猫而搅得心神不安,被鬼仙周忘杨当面道出玄机,惠若林告诫自己千万别再捕风捉影,疑神疑鬼了。
老头关上大门,提着灯笼,引领两人前往闲置的下人房间,灯笼在下,映得上方那张苍老的脸愈加恐怖。施笙不敢与他平行,只得尾随在后。
走过重重回廊,整座府邸死寂、无声。惠若林只感气氛压抑,开口问道:“不知老伯贵姓?”
“我姓彭,人人都叫我彭管家。”老头开口,声音平仄无起伏:“我在何家当了三十的仆役,什么事都知道……”
长廊之上,说话像是带着回音,听了令人发冷。惠若林不敢再问,干脆退到彭管家身后,与施笙走在一起。
“嘿嘿……”
伴随着一个可怕的笑声,惠若林的心被猛然悬了起来!他清楚听见那声音源自己身后,带着些许嘲笑、些许阴森,一时辨不出男女。
这回周忘杨总不能说跟着他的还是猫了吧?
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豺狼盯上的猎物,惠若林拉拉施笙的衣袖,小声问:“你听见了吗?刚刚那是什么东西在笑?”
“笑,有人在笑?我怎么没听到?”施笙一脸茫然。
“别说话!马上就到了!”
彭管家走在前方,突然一声大喝,吓得两人立即闭口。惠若林不敢回头,只觉脊背冰凉,他伸手将头发拢到肩前,就怕后方伸来一双白骨鬼手,一把揪住他拉扯而去。
走了许久,总算到了彭管家所说的下人房,房门上了锁,他便掏出一串钥匙,经过一番摸索,才找到与锁孔相匹配的。
房门一开,立即闻到一股霉腐的气味。彭管家目无表情,将两人送进房间,找来油灯点上,为他们把房间稍作收拾后,说:“就劳烦二位在此委屈两个时辰了,夫人起床后,我自会过去通报。”他话一说完,便迅速退出房去,在门外“叮叮咚咚”一阵,居然又将木门反锁了起来。
“这何府还真是见外,来了客人,不迎也就罢了,还要把人关进厢房。”
听见彭管家的脚步声越行越远,施笙把行李一扔,抱怨起来。
被他这么一说,惠若林也有些过意不去,拉了张椅子,让施笙坐下休息。施笙坐不住,他在房内四处打量,很是感兴趣。
“若林,你不觉得很奇怪吗?”施笙盯着房内唯一的一张床,说:“这间厢房很宽敞,且只有一张床,下人不都是打通铺,或者几个人住一间房的吗?”
打量了一下厢房内的家具、摆设,惠若林不禁也感觉奇怪。
这间闲置的仆役房间内没有多余的杂物,显然不是储物房,桌、椅、床、柜,外加一张书案,确实不像是给佣人住的。
难道是何府宅大屋多,连做工的仆役也可一人住一厢?
这屋子虽然漂亮,却因为长久空关,无人居住而显得阴冷。施笙在房内来回踱步,满腹狐疑。他走至一个矮柜前,刚欲伸手打开柜门,却被惠若林及时唤住:“小笙!别人的东西,我们还是不要随便翻看为好。”
施笙毫不在乎,还是把柜门打开,说道:“无妨无妨,反正那彭管家都说这间厢房是闲置的了,我想柜子里应该也没有什么东西……”
话未说完,他的眼睛先亮了起来,随即兴奋道:“这厢房原先住了个女子!你看,里面放了一把梳子。”施笙说完,便把梳子取出,冲惠若林扬了扬,他的笑容总是格外灿烂,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惠若林本想说他几句,但看施笙那副嘻皮笑脸的样子,还是把原来的话咽下,转了个语调,说:“傻瓜!你怎就知道这梳子一定是女子用的?就算真是,也不能说她一定就住过这间房。”
施笙管不了梳子的主人到底住不住这里,但他却认定用它的肯定是名女子。瞅了瞅手中的木梳,他不服气道:“如果是男人用,梳齿上哪里会缠这么多头发?”
抚下纠结在梳齿上的乱发,施笙本想拿到惠若林面前,给他端详,不料刚一低头,却突然双手一颤,把梳子给撂在了地下。
“血!那上面有血!”
不知从哪儿借来了胆子,施笙迅速又把梳子捡起,拿到油灯下细看。先前乱发缠绕,看不清晰,可一旦将头发整理干净,梳身上果真留有斑斑红痕。
惠若林浓眉一皱,也走来去看。那红痕有深有浅,像是生在了梳子表面,施笙沾了点唾沫,用力擦了擦,却也不见痕迹消褪。
“别杞人忧天,说不定是朱漆一类的东西。”惠若林的语气并不平静,像在安慰同窗,又像在安慰自己。
“不像不像。”施笙摇头,“这种红怎么看都不像朱漆。”
眼前那把沾着暗红颜色的梳子,令惠若林心里一阵发毛,他不愿再把话题停驻在此,干脆一把夺过梳子,径直走去,把它放回矮柜。
“不管沾上的是什么,别人的东西都不应乱动。”正说着,伸入柜子的手忽感一凉,惠若林意识到自己摸到一块东西,他原不想与施笙一样随便翻看,可手指却像违背了他的意志,还是将那东西取出柜来。
展现在惠若林面前的,是一面老旧的铜镜。镜子十分精致,这下连他也开始怀疑,原来这间房的主人或许真是位女子了。
见镜面蒙满灰尘,惠若林下意识地用衣袖一拭,底下即刻映显出他那张俊逸的脸庞,有些扭曲,有些不真实。
“那是什么?”施笙在他背后问。
惠若林把铜镜反转过来,面朝施笙,示意他自己看,想不到就在转过来的一刹那,他注意到镜子上映出的窗口处,正有一团黑影飞闪了过去!
“谁?”惠若林即刻把铜镜放下,靠到窗前。
窗子也被密封了,此刻想要开窗一看究竟已是不可能办到的。身后,施笙“呃”了一声,惠若林猛地挥手,告诫他不许出声,随后自己将耳贴向窗户细细去听。
“嘶嘶……嘶嘶……”
蓦然间,两人的都警觉起来,对望一眼,皆是寒毛凛立。寂静之中,他们清晰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刮蹭之声,像是尖刀、爪子一类的东西正在使劲刨着什么。
“门!”惠若林先行反应过来,他瞪大了一双亮目,死死盯着右侧微微战栗着的门。
静心去听,那“嘶嘶”怪声确实是从门的底部传来的。惠若林甚至可以想像到与他们一门之隔,正有一个活物盘踞门口,企图刨穿木门,强行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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