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到了筛子。就象他第一次请她去吃肯德基快餐时，用一根牙签，在塑料泡沫的薄托盘上，扎出了一个密密麻麻的心形孔阵。耐心地等着细嚼慢咽，边吃边说的她，无声地泄露着某种难言的心事，是为那个已经破碎的肉团吗？
“瞧啊，这颗心，都快成筛子了。”她是这样取笑他的，她已经挣脱了苦难的枷锁，准备在火中再生“疯凰”了。安地含着无奈苦笑的脸向她扬起，眼中闪着淡淡的泪泽，他掏出签字笔，在餐巾纸上，给她写了几行字，无声地推给她看：
筛上人生。一代？万代？
心，悬在敬竟、静境、净的旋转筛梯上，
身，飞向希冀、向往的远方――
升华，自救的恐慌，无助的彷徨；
人，落入精粹、平庸的失落，
积淀自信的刚强，自醒的安详；
什么被筛出来了――留在网眼上，
在被抬举倾倒之前，像起伏水面上的花粉筛糠？
希望你，即使在远方的天上，也能拥有一片不再让足心酸楚的心床
再没有不安的梦影――贴窗！
那也是一种“最后的祝福”吧？含着深情的怜爱，和对所有人生存状态的虚拟解析与触摸，她当时无法完全理解他心中的情绪和思想。她只清楚地意识到，他无法马上收留在其眼中闪着神圣悲怆光环的自己。在他身边，还有另一个受到伤害的人，正在他的陪伴中疗伤。她想过独占，也重申了当面比较优劣的宣言。可他默守着“先来后到”的陈规陋习，绝不让步。哪怕她远走高飞，一去不返，她深知他是爱自己的，带着一种谦恭的敬畏，那被精神稀释的肉体，饱含着不忍庸俗的温柔情意，仿佛每一次多余的触摸，刺激的亲吻，用力的冲撞，都是一种低级趣味的亵读；象是怕将她碰破、含化、撞碎似的，让她自豪，骄傲，感动而又气恼地总想咬往他不松口，直到融化在自己的身心之中。他没有喊过一次疼，也从不报怨留在身上的“阳谋”烙印，他仿佛默默地在为一种祖国的、北京的、人民的、亲朋的人祸灾难，承担着化解的罪责，仿佛他就是刽子手、罪人和策划者，在向她羞愧难当地赔罪。
她坐在这无床的床垫上，脚下就是地面，虽然是在一个高高的山坡上，可是很安全。她不用去想楼上，天上，不用为此联想而令足心酸涩。她双手搂抱着自己的双肩，有点儿担心那一弹指间五万四千个生灭，会将自己的肉身拆散，化解在虚无的暗空中，让自己摸不到实实在在的存在。她的心在那沙漏的透明通道间悬浮着，不让那里卡着的无形的筛子，将自己筛入平凡的失落，去积淀什么自醒的安详。
钱袋中有许多张象“芝麻门”一样的卡，在一组组只有自己知道的密码里，伏藏着养命乐生的家财。既怕它们丢，又怕忘了那些数字。她是精粹，自己奋斗而成的自以为荣的精华。哪怕在这些钱网上筛糠，也要比绝食强过百倍、千倍；更比一无所有、穷于奔命的劳作者，强过万倍。自己还要寻找什么灵肉的根须吗？母亲已经改天换地了，活在没做妓女、没做国际导游的女儿孝敬的天堂中；那几个被自己舍身安慰的男生，也早失去了联系；许多新结识的朋友，正等待着自己合伙投资做生意；安地有自己的事情，可也愿意帮助自己。多么可爱的现实啊！活生生的他就在身边，收藏着自己的灵根，向那个不生不灭的非世非界眨着眼睛，向这个难舍难弃的人间、祖国倾注着真情，敲打着给自己来世的遗嘱。
这间小屋也没有落地窗，不用害怕对面墓地中的神州，会在深夜贴窗、破墙。
破墙！一想到这个词汇和它指向的事态，她不由得一惊，顿觉毛骨悚然。安地，他一个人在经受着什么样的煎熬呀？邱吉尔，铁幕，她赶紧联想刚强，坚硬的形象，将恐慌赶走。她不愿打扰安地同男人的交际，哪怕他上楼与那位黑女孩相拥，她也不会惊扰他们。他给了自己钥匙，就等于将他全部的秘密向她敞开了大门；包括他的自由，都为她做出了宽容的忍让和友善的牺牲。电脑中流着的这条共同灵魂的暗河，他腼腆的阻拦她涉足、观赏，也是以没有整理好为理由，怕淹了她的眼睛，呛了她的口鼻，坏了她的胃口，并没有对她说：不行。
不睡觉，就不用担心鬼魂的梦影。怀念、扫墓，给他的父母寄钱，这一切已经足以对得起他的在天这灵了吧！即便他的亡魂，真的破墙而入，也会是来感谢自己的吧？还有，轮回的真谛如果是实在的事实，他以前若托生为人，时至今日，早该是个花季少年了吧？还是祝福吧――祝福普天下那些少年和青年们，健康快乐，少些灵肉的病痛，没有人祸，让他们幸福地成长，生活；头顶没有政治压力，心中没有恐怖的阴影，也不去染指无产阶级的“自由化”――穷则思变地铤而走险，冒天下之大不韪地犯罪。
今日的中国，有哪一个阶层的哪一个人，还能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是无产阶级？是啊！不占有生产资料的劳动者阶级，变成了更能激发主人翁精神的股东，多么充满人性化的进步呀？真不知道，今日的“小资时尚”，是哪个阶层的盛装舞会，是谁造就的时代精英。
只有未成年的孩子和吃“低保”的穷人，才能有资格说自己是“无产阶级”吧？
想这些干什么呢？怕孩子们吃苦？怕穷人受罪？怕神州再活得委屈，死得冤枉？
不管贪官污吏们中饱私囊、挥霍浪费的国家财产，是“希望工程”筹得善款的多少倍，她还是要用这种具体的博爱法，来满足自己怀念的需求，乃至对堕胎之罪的救赎。这样做，还可以切实地帮助那些连压岁钱都没人给，又没有“低保”可拿的待业失业父母的孩子们。大街小巷中，充斥着多少朝不保夕，今日不知明日饭碗丢不丢的临时工呀！而他们也要顽强地生儿育女。不管他们的孩子来到世上，将要面临怎样的生存境地……
不能再想了，这也是一种筛子，每一个孔洞都带着倒勾一样的毛刺，能将人的怜悯撕碎，爱心吞噬，筛出一种“自作自受，各负其责”的冷漠看客的超脱，让良知和温情，在绞痛中蒸发。
还是敲敲键盘吧，看看那看得见，摸得着，曾经彼此互有过的灵肉，在生活的表象之下，涌动着何样的思浪情波，觉受涟漪。她的目光进入了一个细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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