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5-7)_海魔 - 书趣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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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5-7)(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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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阿毛姓丁,世代贫穷。

阿毛的爷爷是个十分硬郎刚健的人,他在大陆由于遭到百年未遇的洪灾,一路逃荒一路寻找立身之地。听说马鞍洋面物产丰饶,要什么有什么,就不顾一切跟着一位陌生人漂流过海,来到莲花。来到莲花他就不想走了,算了,到哪里也一样,就这里吧。几年过去,他备尝了许多艰辛,前有风浪,后有强盗,他所强烈企望的发财梦一触即溃,成了一串白色泡沫。

他把目光投在儿孙们身上,可他很快发现儿孙一个个像风雨打过的芦柴弯腰低首,一点也没有精神。他自此心灰意懒,长吁短嘘,所有的指望都灰飞烟灭。后来他生了一场大病。临死前把尚在长乳牙的阿毛拉近身来,想留点什么话给他。可阿毛看见形同枯槁的老头吓得哇哇大哭,用力挣扎,最后低头用嘴咬,终究摆脱了爷爷的拉扯,然后泥鳅一般钻进母亲的前襟底下,藏着头不出来。

老头最后的一丝希望倾刻间从他刚亮起的眼睛里倏然熄灭。他只歉意地说了一句话:“我给你们只留下三间草屋棚。”说完便死了。

阿毛渐渐长大,想起这事老是觉得有点对不住爷爷,至少他不应该那么麻溜地逃之夭夭,至少可以倾听一二句爷爷的临别赠言。可愧疚管愧疚,他住在爷爷留下的黄泥草屋里还是感到十分自足的。他没有爷爷的发财梦。人嘛,心不能太高,发不了财,当不了官,能够有一口吃的就够了。满生骂他没出息,他一点也不气恼,这有啥,平平静静过日子不是蛮好的嘛!

阿毛有自知之明,看来看去无论哪方面都不如别人,也就不与人争短长了。他十三岁开始跟父亲下海捕乌贼捕带鱼,一口风一口浪,吃了数不清的苦。身体如纸一般单薄绵软,风浪中经常被折腾的天昏地暗。于是就吐,翻江倒海地吐,把黄酸水吐尽了再吐血,大口大口的血把船上其他的人吓得惊慌失措。时间长了虽然好了一些,但长元主1却很少雇用他,即使雇他了也得不到与满生等人相同的分成。阿毛一般是打短工的,这样一年所得的收入还不够一家老少糊口的。阿毛经常寅吃卯粮,偷偷掖着米袋去刘利云家赊蕃干吃,爷爷留下来的草屋他根本没有能力修葺,只是添些芦柴加固加固。阿毛暗地里作过比较,那些身体长得棒棒的壮汉后生不差不多和他一样过日子。满生这样,高依云这样,除了刘家大财主谁也不见得比他好到哪里去,这样想来阿毛的心里自然平静地多了,也不去想爷爷曾经想过的发财梦了。每年过年他背把扫帚去祭扫祖坟,只对爷爷父亲隆起的坟包瞟了几瞟,抽根烟说,要是阿爹留下的带角船不抵债给刘利云多好。

他唯一愧对祖宗的只是没有生下一个儿子。丁家三代单传,也不知祖上做过什么孽事,始终人丁不旺。他十五岁把绒花娶进家门,曾经发过愿他要给丁家生一窝儿子,十个八个,越多越好,不但可以延续香火,而且还能立祠堂,设家谱,光宗耀祖,甫泽后代。

但他的愿望没有实现。他悔恨、懊恼、发怒,甚至把怒火发泄到两个毫不懂事的女儿身上,发泄到绒花身上。

所以夜阑人静时分,阿毛兀自叹气。

绒花说:“再生一个吧。”

阿毛咬牙说:“生,生十个。”说完发恨地骑在绒花身上,做一番暴风骤雨似的动作。如果再没有儿子,他还能有什么脸面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他渴望拥有儿子的欲望之火把他烧得难以自禁,时常有发疯发魔的感觉。

当然他还对不起他的父亲。父亲在陈钱山洋面遭到一伙不明身份的强盗洗劫,父亲脾气硬,被反吊在桅杆上毒打,打得皮开肉绽,最后被抬回家来,卧床不起,又无钱请医求药,只得等死。父亲在断气前神志十分清醒,他拉着阿毛的手说:“阿毛,要替阿爹报仇。”母亲本来就弱不禁风,经这一折腾,不几日竟也一命呜呼了。

报仇,到哪里去报仇?找谁去报仇?他答应父亲时心里就虚空,父亲死后他更害怕遇见强盗,简直谈“盗”色变。就在前几天去北岸接新娘子,无意间撞到六指头的人马就吓得屁滚屎流。他尽量不去想报仇的事,想起来就后怕。他晓得自己真的无能去报父仇,他对不起死了眼睛还睁得大大的父亲,父亲死时仅仅只有三十七岁,如日中天的年纪啊!

爷爷留下来的这间黄泥草屋年久失修,已经歪歪斜斜了。娘娘暴来势凶猛,像一只巨人的手掌用力地拍击着它,歪斜的椽木发出一连串咯咯咯的响声。阿毛想,我丁家要完了。阿毛又想,我丁家真的要完了。他最后找来两根长扛棍,顶着眼看就要断裂的椽木。

阿毛回过头来说:“你快带小囡2去别家避避。”

两个小囡吓得脸煞白,嗷嗷直哭。

阿毛不耐烦道:“哭,断命哭呀,再哭统统叫你们归阎王。”

“冲小囡发啥脾气。”绒花不满地白了他一眼。这时绒花抱着两个小囡站起来,半敞半掩的大襟衫透着幽然奶香,“我们去隔壁坐坐,你想办法撑牢屋顶,风一过赶紧修补修补,眼看霉雨要到,这屋千万住不得人了。”

阿毛有点愤愤然:“难道我不晓得,可铜钿呢?”

“到刘家再去赊一石米来给泥水师傅做工钿。”

阿毛不再说话,只使着劲支撑扛棍顶椽木。他意识到爷爷留下来的泥屋会在这场风暴中化为乌有。屋顶的芦柴开始松动,本来密不透风的屋顶开始露出了几道明亮的缝隙,风从缝隙间钻进来,吹落一帘灰尘,洒在阿毛乱蓬蓬的头发上。

芦柴一根一根被飘掳走,芦柴一捆一捆滚雪团一般被吹翻。

“你们还不快走,要等死呀。”阿毛凶叱道。

这时,门被拍响了。

绒花赶紧开门,小根带着风声撞进来,满眼的血丝,满脸的倦意,手里提着用绳子胡乱捆绑的一个小包袱,对屋里人说:“明天,我走了。”

绒花一怔,阿毛也一怔,两人异口同声地问:“去哪里?”

“找德章。”

绒花晓得德章是小根的朋友,前些年去了外面,据说发了点小财。她也就缄然不作声了,最后带着哭腔说:“去去也好,莲花岛没你的饭吃,只是到了外面自己千万要当心。空闲时间别忘了回来看看。”

“晓得,我十九岁了。”

1长元主:当地人对船主的旧称

2小囡:对小女孩的称呼

6

光头良财忐忑不安地走进小木楼。侍卫说潘大队长要他外面等着。于是就在外面等着,等得焦躁了,就不停地走来走去。

忽然小木楼的门开了,孙麻皮从里面一路生风走出来,一边走一边嘀嘀咕咕说个不停,有句话他是听清了,孙麻皮说:“阿爹出力不讨好,做牛做马还差一点吃枪子,希他娘的匹。”这话把光头良财说得一惊一惊的,孙麻皮在骂谁呢?

一只硕大的蜘蛛沿着吐出的丝线慢慢滑落下来在光头良财面前晃动。光头良财恼怒地伸出手,把蜘蛛捏在手里,往地上一掼,然后再用脚踩死,一边踩一边骂:“你这坏东西,你这臭东西!”

光头良财的话似乎被屋里的六指头听到了:“良财进来说话。”

一进屋六指头就指指面前的竹椅子示意他坐下,然后说:“阿财啊,你这棋下得精鬼精鬼的,那么多人都奈何不得你。我本想上午好好和你杀几盘,杀个痛快,可现在一下没了情绪。”六指头说这话时还咪咪笑着。

光头良财很知趣,正想站起来要走,六指头忙又示意他坐下,说:“这次去莲花你最卖力,我是晓得的,以后找机会给你好好奖赏奖赏。这次就委屈你了。你不会记心里吧。”

“哪会啊,要不是大队长及时赶到,恐怕我要闯祸了,我谢谢大队长还来不及呢,哪会有委屈的想法。”光头良财躬躬身,终于站起来走了。

走出门去的时候,他吐了口唾沫,白色的唾沫被风一吹飘飞过去正好粘在小木楼的门角上,光头良财逃也似地走开。

他不想回屋听乌脚骨罗嗦,不想在街上闲逛,他去哪里呢?突然他的眼前又冒出孙麻皮怒气冲冲的凶相来,对,去会会孙志林这个烂麻皮。

他老远就听到孙麻皮在发火,直着粗大嗓门喝斥人。光头良财略一踌躇,随后便大大方方走了过去。

今天本来是孙麻皮高兴的日子,船回来的时候捎带一船上等货物,一上岸碰上乌脚骨搓麻将又赢了好几圈,不想这份好心情被六指头乌洞洞的手枪扫荡得一干二净。走出小木楼他越想越气,自己为他风里来雨里走,捞不到一句好话,反而要吃枪子,真他妈的岂有此理。于是他把气发在赖皮忠身上,毫无来由地骂他。赖皮忠露着一口扒牙,唯唯喏喏,赖皮忠晓得孙麻皮有气就往他身上泄,泄完了就可以上酒馆吃老酒,就可以上翠花楼困女人。

光头良财人还没进门,话就传进去:“孙队长在吗?我良财不服又跟你较量来了。”

听说要赌,孙麻皮立刻活跃起来,他向赖皮忠挥挥手,马上过来拉着光头良财在桌前坐定,说:“你啥不服我们就来啥。”

“我啥都不服。”

“随你挑吧,是牌九,还是红黑押宝!是五只头对索蟹还是对烤龙?”

“那天输给你的铜钿我一夜没有合眼,我心中不服啊。”

“哈哈哈,那又赌啥?噢,五只头对索蟹。今天还赌这个?”

“行,今天就跟你赌个光溜溜。”光头良财答得十分痛快,孙麻皮喜欢痛快,他们一拍即合。

孙麻皮是六指头七个结拜兄弟中的一个,也是陈钱山跟定六指头做事的唯一一个,他生的五大三粗,虎气生生,生性蛮横,狂赌滥嫖,时常滋生出事来。他特别迷赌,前年为赖赌账还打死过“快发财”常客,激起赌徒公愤。只要孙麻皮一走近赌馆,赌徒一哄而散,谁也不敢与孙麻皮上赌桌,把孙麻皮恼怒得满肚皮气,扬言要火烧“快发财”。这“快发财”老板娘跟六指头有暗中往来,如此这般眼泪鼻涕一说,孙麻皮就惨了,不但被六指头指着鼻头训了一顿,而且每月的银饷也减了好几块。孙麻皮晓得他斗不过六指头撑腰的“快发财”,从此不再上赌馆,寻得几摊露天牌九过过瘾,也因为他脾气的原因常常闹得不欢而散。于是他只得强逼手下兄弟赌,而且输了就痛打对方,手下人晓得孙麻皮只赢不输的坏脾气,无奈只得顺着他意。孙麻皮赢了就高兴,拉着对方上酒馆吃老酒,或者重新还给对方,逼对方再赌,赌得心满意足方才撒手。

今天是个好天呀,孙麻皮神采飞扬,高兴地露着黄板牙齿笑。光头良财纯粹是个外行,一点门道也不懂,大的牌十分明了地下大注,逼的他逃走,光头良财只掳去一点点,小的牌却拼命跟紧,结果输了一塌糊涂。孙麻皮一路顺风,很快把光头良财口袋输得底朝天。

孙麻皮十分兴奋,站起来说:“兄弟,走,吃老酒去,我请客。”不管三七廿一拉起光头良财就走。

春季陈钱山的酒馆显得有点冷清。

看到孙麻皮老板赶紧烫上酒端出菜,一路说着恭维话,直把孙麻皮逗得开怀大笑。他用脚勾起板凳,一脚踏上去,与光头良财先干了满杯。

四杯酒落肚,孙麻皮脸上的麻子一粒一粒似乎活了起来,显得很粗壮。

光头良财说:“今天真真领教孙队长的为人,豪爽仗义,不拘小节,我良财遇到孙队长真是福气,如果孙队长同意,我们俩桃园结义如何?”

孙麻皮眼睛一瞪:“桃园结义?啥意思?”

“就是结拜兄弟。”

孙麻皮笑了:“结拜兄弟就结拜兄弟,作啥酸不溜秋地说桃园结义,来来来,吃这杯酒,你我就是兄弟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要希他娘的匹有难同当,有福不享。”说完一口把酒喝了。

光头良财也一口把酒喝干,说:“阿哥,你我现在是兄弟了,你得给我评评理,我好不容易来这里,却让我去住小草棚跟乌脚骨这种人住在一起。”

孙麻皮摇摇头:“阿弟呀你投错地方了,提这些晦气的事作啥,来来喝老酒喝老酒。”

孙麻皮憋了一肚皮气光头良财看得一清二楚,他故意叹口气,说:“我原以为潘大队长是好汉,想不到却是这等人物。”

“阿弟你说话当心,这四面八方全是他的耳朵,万一被他晓得了,苦头可要吃煞了。”

此刻的光头良财心里有一肚子的气。他知道尽管六指头找他下棋,面子上好像关系挺紧密,事实上这仅仅是下棋而已,陪六指头下棋的人多了。他曾想过要好好利用这个机会拍拍六指头的马屁,但怎么拍?拍啥?心里一点底也没有,原指望投奔六指头会博得他重用,谁想最后的结果却是……唉!

心里有气,喝酒就痛快。俩人你一杯我一盏,喝得酒气冲天。

孙麻皮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阿弟,你去小木楼作啥?”

“我,你要我说?”

“说说又无妨。”

“本来说好大队长请我下棋,可蟹钳跟他说啥去年的事还未算清,还有啥,大队长便叫我回来了。“

孙麻皮把眼瞪起来:“啥,去年的事还没有算清,希他娘的匹,阿爹在洋面上拼命,一只脚踏在阎王门,还不如蟹钳,金生这帮畜生,翘着脚听小调,搓麻将,吃香的喝辣的,晚上还去困火油箱1,希他娘的匹,阿爹受不了这口气,还说啥去年的事呢。”

“阿哥,你小声点。”

“阿爹不怕,连上赌馆的铜钿都被卡得死死的,睬它鸟,大不了阿爹投别处去,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阿哥你喝多了。”

“怕啥,这帮人就是蜡烛不点不亮,还斤斤计较去年的事呢,巴不得去年台州贼都把他们杀光烧光。”

“哎呀呀阿哥,你别说惹祸的话了。”

“放心阿哥没有喝醉,来来,阿哥再跟你干一杯。”

光头良财嘴角牵了牵,他有点不经意地举起满满一盅酒,对孙麻皮拱了拱,然后一饮而尽,然后抬起头死死看着孙麻皮的眼睛,忽然决定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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