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征拖着微微颤颤的身体,缓缓步出了沁仪殿。
一夜无眠,当赵阔从沁仪殿内走出来时,宫中已乱成一片。
帝下懿旨,即日出宫,入太庙。
太庙,历代祭祀帝王的地方。往常,每逢祭日,帝方入内。除此之外,如若帝王犯了大错,亦可入内跪求先祖原谅。
而今日,注定不得安宁。
一个小太监走了过来,彬彬有礼的朝赵阔行了一礼,然后传了承王的口谕。
那个如风般清逸的男子,待她,也非无意。
赵阔甩开脑子里的胡思乱想,踏着步子,随那个小太监向承恩宫走回去。
入了内厅,小太监就掩门离开了。
一抹淡漠的身影立在窗前,迎着风,似要羽化登仙。
赵阔走到祈煜的身后,躬身行礼。
祈煜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似已与万物融合般。
“臣赵阔,参见承王。”赵阔又再次请安道。
这次祈煜终于有了反应,他转回身来,静静的看着赵阔。
良久,祈煜终于开口道:“委屈赵大人了,皇上,确实任性。”
赵阔一愣,抬头,不可置信的看向祈煜。
“承王知道,皇上和臣说了什么?”赵阔试探道。
“蔡老刚走,事情的原由,本王已知晓。皇上会召你觐见,本也在本王意料之中。”祈煜笑了笑,依旧风轻云淡到无可破绽:“至于皇上,什么都没说。”
这回,赵阔又再一次吃了一惊。
他,竟如此了解她。
“本王召见你,不为别的,只想劝你收手。”祈煜幽幽说道:“先帝,那么遥不可及的过去,何苦将其扯回,再伤她一次?”
“臣,并不想如此。”赵阔惆怅道。
“可你已经做了,不是吗?”祈煜拨弄着窗外的竹叶,轻轻的说道:“而且,也迫得她还手。”
“纵处劣势,皇上也总有办法扳回。”赵阔不无佩服。
“可是,撕裂的心,并不能轻易重愈。”祈煜托起赵阔的手,凝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诚恳的说道:“如果你真的……就不要试着去伤害她。”
赵阔一愣,旋即低下头,掩去眼底的波涛汹涌,低声的承诺道:“臣,谨记承王之言。”
太庙,位于皇城以北,占天地之势,攫紫云之气。其建于趾国太祖威武年间,历代皆为帝王祭祀之庙。构建之时,其取五行之术,成九环之势,皇家赫赫威仪,尽显于此。
帝登基,改国号为朝凰,延用太庙,续奉趾国历代先皇,以示仁孝。
太庙正殿之前,铺就九百九十九层玉阶,寓意国运昌盛不衰,皇权巩固不摇。阶上,筑有九龙御道,历代帝王,皆行于此。而玉阶之上,草木林立,殿前香炉,白烟缭绕,终年不散。
晨色渐起,雾气渐散。
清脆的铃声于虚无缥缈的苍山中渐次荡开,缅怀着霞光凄切西风凋残的溪桥水。
忽尔,一声如裂帛般的嘶鸣划过苍宇,疏影横斜的碧云深处,青霭浮,万籁寂。
烛火晦暗,四盏五角琉璃宫灯置于雕以孔雀的车舆旁。紫绶为饰,鸾铃为声,此般殊荣,唯一人能享。
白衣仆童上前掀开车帷,一人缓步而出,拾阶而上。
紫绶过处,绯红、翠青各色官袍相互辉映。玉阶之上,编织出一片壮丽山河,摄人魂魄。
这时,三人上前,俯身行礼,恭候问安。
紫袍男子伸手虚托,然后抬首看向漆红殿门,不动,一句话自唇角吐出,轻飘飘地,却带着让人不可置疑的威信:“皇上年少气盛,诸位大人也不劝着点。俗人常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却不知,这太庙,也是是非之地。”
“臣等失职。”杜逸三人低头认罪。
“诸位大人可知皇上为何入殿?”紫袍男子不急不缓地问道,语气里,无不优雅。
杜逸三人对视一眼,皱眉,极有默契的保持沉默。
“杜大人,皇上一向待你亲厚,你,不会不知吧?”紫袍男子仍是好脾气的问道,说着,眼光落到杜逸身上,一抹犀利之光掠过,让人不禁浑身发寒。
“回禀王爷,皇上此次决定得突然,臣等未及觐见,已来之不及。”杜逸谨慎地回道。
紫袍男子见杜逸一脸坦诚,确无隐瞒,便转头看向另一边,淡淡的问道:“皇上入殿前,可曾见过谁?”
“回禀王爷,皇上入殿前,曾召蔡太傅和赵翰林觐见。”站在一旁的罗勒见紫袍男子问到自己,连忙恭敬地回道。
“蔡老为人稳重,进退有度,断不会如此。”紫袍男子静静地看着殿门,顾自猜测道:“赵翰林,可是赵文翰之子?”
“回禀王爷,赵翰林确是赵大人的子嗣。”罗勒回道,拂尘沿着他的手臂向下垂斜,清风徐过,散了一片。
紫袍男子向左阶看去,十几名绯红官袍的官吏跪在那里,和周围的官员隔着几步,井然自成一区。权倾朝野的赵派势力,不过一夜,居也沦落到此般地步。树倒猢狲散,赵氏后人不顾臣纲,逼帝于此,为保己命,也不能怨怪这些官员投靠他人。
“派人召他过来,本王要见他。”紫袍男子命令道。
罗勒低下头,不卑不亢地回道:“回禀王爷,卓文臣大人自命不凡,刚愎自用,量小骄忌,专横跋扈,方才,更是当庭责斥皇上。所以,承王为正朝纲,已命人将其杖毙。”
紫袍男子皱了一下眉头,然后掠过杜逸等人,缓步向殿内走去。
罗勒上前一步,挡在了紫袍男子面前,“王爷留步,皇上有令,任何人,无皇命,不得入内。”
“承王要护短,皇上也要回护?”紫袍男子讥笑道,“我皇家赫赫威仪,不是拿来让人践踏的。”
董蔚君低声提醒道:“王爷,此般话语,不该随意乱说。想必皇上,自有打算。”
“皇上年幼,诸事尚有考虑不全之处。诸位大人不劝着点,倒还帮着皇上。”紫袍男子怒颜气道:“历代先皇在时,这天下,何由得外人擅自做主。”
诸位首辅低头应是,这紫袍男子的威仪,他们是万不敢顶撞的。
见得此景,紫袍男子长叹一声,却也不再说什么,最后再看一眼深深殿门,然后才径自离开。
通传过后,宫人从殿外入内,映着霞光,满目绚烂。
将太庙的情形一一回复,斥退宫人,独自在内。
素手抚过墙上壁画,留恋地再三临摹上面的笔迹,翊怡岚不禁泪如雨下。
……
夏末秋初,如水一般的江南,淅淅沥沥地飘着银丝,浑然将天地蒙住,只余下黑白两色。突兀的对峙,从一开始,就不曾给过谁临阵逃脱的机会。
暮色正在退潮,污浊沉闷的空气被清风吹散,狭长的青石道里,步伐急促,忽远忽近。
青藤茂盛的寂寞庭院里,我一遍遍重复着永不变奏的莲花三步曲。
抬首,挺胸,莲步三迈,月牙色蔓草褶皱长裙拖曳于地,发出簌簌的细微声响。两脚间绑着的红绳,不松不紧,拉伸得恰到好处。
驻足,轻甩手上蓝色锦帕,然后抬眉,回眸一笑,灿若石榴的笑靥,倾国倾城。
礼仪嬷嬷满意地点点头,一番恭维过后,才缓缓退下向母后禀报。
每日必修的礼仪,无聊而枯燥。不过三步,却圈住了我的韶华光阴,这一圈,就是整整十八回春逝冬至。
被灰尘遮掩住光辉的日子一片片滑落,幻化成粉,鞭笞着一颗颗麻木不仁的心。
我想,我丧失了什么……
这巍峨庄严的深宫内阙,恍若牢笼,将我关在里面,无分岁月。内心的渴望,盼能幻化出一双羽翼,飞出这片漆不见底的沼泽。
镶金镂银的紫竹清流屏风,将一方天地隔开,垂着帷幕,投出淡漠倩影。
月华似水,捻亮榻边一盏青灯,披衣起身,踱至窗前,依着轩台,将散发着檀香气味的银框木窗推开,清风抚面,芳香绕鼻。
繁华纷落,流金的秋夜,我眼光潋滟如波。
青石散乱排布的火红枫林里,我一遍又一遍地瞥见皇姐嫣红的容颜,她的身旁,站着一名陌生的男子。俊秀的眉目,却挂着与其年龄不符的沧桑笑容。一眨眼,清风扶过,他帮皇姐将额前一缕垂落的秀发挽到耳后。皇姐害臊地跑开,一步三回顾。
守夜的侍女巧步到来,垂着眸,将窗合上。
尘埃落定,寂寥无声。
鬓发斑白的先生静静讲述着,唇角翕张,一个个早已远去的古老故事穿过浮华糜烂,缓缓展现在我的眼前。
将几根茶叶放入杯盏中,冲入烫水,卷曲的茶叶缓缓展开,沁出淡淡的香味。
“韶华易逝,不过两年,公主殿下也该出闺了。”先生锊着他的及腰白须缓缓说道。
我闻言双手一颤,几滴茶水泼了出来,落在明黄纸笺上,水渍泅开,乌黑了一片。画中茵草游弋的景象,模糊了我的眼睛。
轻轻翻动的书页,褪色成一幕幕让人眷恋的过往。倏地,脑中想起那日枫林中的陌生容颜,愣得心也空荡荡的了,他和皇姐……
坐于水边亭台,垂头凝视,波纹回荡的池水里,自己的容颜越发的不清晰。
红袍金冠,巧眉粉黛,井然是出嫁时的皇姐,多多落红,阵阵心裂。
我从未预料到,当我挨着宫内青苔斑驳的高墙巧步奔跑,透过一扇扇错落有致的石窗目送眼眸湿润的皇姐出嫁时,会是我们姐妹俩此生、来世最后的一面。
那时,皇姐的身影,连带着花轿,在我的视线中远去。至死,皇姐也不曾再回来。
今天,我又回到了这里,回到了皇姐你旧时的闺房。
抚着皇姐你留下的痕迹,重温当初皇姐你写下“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时的感慨,我知道,宁死,皇姐你也寻到了自己期待已久的自由。那些绵亘千年都不曾衰落过的礼教道德,在皇姐你的面前,如瓷器般,不堪一击。皇姐你幻化出来的彩色羽翼,带着你,撕下婚嫁面皮后,狰狞的邪恶面孔;带着皇姐你,游览鸟语花香的江南雨巷;带着皇姐你,飞到山峦叠翠的绿林,依着今生所恋,泛舟湖上,自由的呼吸,自由的仰望。
可是,皇姐,你忘了带我一起离开。
江南,皇宫,它们不适合生存,以不适合生活。在这里,自由呼吸不得。翠鸟掠过,垂眸,回想雨打枯叶深沉的声音。
我解下玲珑小脚上紧紧束缚著我自由的三尺白绸,嘴角扬起浅笑。
晓风残月,一去不朽之音,凄美的撩人。
三更鼓声,伴着池边孤灯,映出池中漂浮的三千发丝,如雾中看花,不甚真切。
恍惚中,杨柳岸堤,一位撑着把游伞的长发女孩,漫步在云雾间,自由的憨笑。
……
落叶打在脸上,将翊怡岚飘远的思绪拉回。
脸上泪迹已干,只流下浅浅的,殷红。
皇姐,这次,我们是真的要,生离死别了。
若只如此,当初,皇姐你还会那么义无反顾地替她出嫁吗?
这万里山河,折了那么多英雄的腰,为何,还要我们姐妹三人再次肩负?
为何,一切,不能重来……
―――――――――――――――――――――――――――
ps:1摘自《涉务》
汗这个问题嘛,女主和男主还没圆房。这种戏份,还是做压轴戏好了。(悄悄透露,机密情报~~~或许,等女主喜欢上男主后,才会有吧。)\');
阅读帝沁源最新章节 请关注书趣阁(www.sqg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