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黄色大衣的女子是明苏的同学小俞，也是过来参观老师的画作的。明苏与她寒暄了几句，一同进了展厅。

远远地看见了身着深紫色连衣裙的苏兰芳教授，她正露出得宜的笑容陪同一行前辈们边走边谈论墙上挂着的画作。她个子并不很高，但是穿着精致半高跟皮鞋的她看起来也并不显矮，身材在同龄人当中保持得极好，身上的肌肉极有分寸地呆在该呆的地方。

这是个连呼吸都透着一股优雅气的女人。明苏在心里暗叹。

苏兰芳这时也看见了明苏，难掩欣喜地先与她打了声招呼，做了个让她先随便看看的手势。明苏点了头，与专攻雕塑的小俞一左一右走向了不同的展区。

此次的展品很多，而且大部分都是明苏从未见过的新作品。

明苏细细欣赏着，最后停在了一幅主题为《寻觅》的油画前。画中画的是一大片油菜花地，两只一大一小的蜜蜂在阳光下翩翩起舞，耀得翅膀也起了金芒。

苏兰芳很快就过来了。“这幅画我花的时间最久，断断续续从年头画到了年尾。”她将白的手指覆在了画面上，轻轻叹息着。

“这一幅想必也是老师最爱的作品了。不过明苏却不懂，一向崇尚生命之强韧的老师，这次为什么会以蜜蜂为主题呢？它们是那么脆弱的生灵……”明苏也将手抚上了画布，幽幽说，“它们攻击完敌人之后，马上要面临的就是自己的死亡，寻觅对于它们短短的一生来说，意义究竟有多大？”

“脆弱的生命也该有追求，追求便就是生命的意义。”苏教授将手轻轻搭在明苏肩膀上，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画中的蜜蜂，“生命的意义在于追求，而追求的意义便在于使我们的生命不至于空虚。它之于生命，就如同色彩之于画布。”

明苏沉默无语。苏兰芳笑了，拉着她的手边走边说：“怎么一见面就说起了这些？来吧，咱们去休息室坐坐，那里有上等的蓝山！”

可是明苏才走到门口却吓了一跳，因为屋里靠玻璃窗的小桌子旁还坐着一个人，而那个人却是先前在展厅外遇见的那个男人。

“季小姐。”男人记性很好，口齿清晰地这样称呼她。明苏朝他礼貌地点了一下头，转头不解地望向笑意吟吟的苏兰芳。苏兰芳走过去将双手搭在男子肩上，掩饰不住骄傲地说：“明苏，我来介绍你认识，这位是苏蓝宇，我的儿子！半个月前才从美国回来……”

“苏蓝宇？！”明苏抬手轻轻掩住了口，好一会儿才放下来，“没想到居然是你。”

苏蓝宇也笑道：“是啊，我也没想到，要不是刚刚听到有人在叫你的名字，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在屋檐下避雨的那个人就是你！”

明苏想起那个下雨天，又想起刚才的情景，禁不住微笑了，“怪不得你刚才说是来帮忙的！”

苏兰芳泡了三杯咖啡来，先拿了一杯给明苏：“喝吧，这可是我好不容易淘来的极品蓝山，知道你喜欢的，特意带了来。”明苏接过，大大地嗅了一口，赞道：“好醇！”苏兰芳直到见到她喝了一口下去，才满意地另递了一杯给苏蓝宇，“你喝完就先出去，我跟明苏有话说，知道你们两个平常也有话聊，以后你们可以常常见，今天先把时间让给我！”

苏蓝宇挑了挑眉，欣然应允。

苏兰芳目送了他出去，将房门轻轻掩上，坐下来时，脸上已不见了先前的喜色，在拂去了笑容之后她的面上，合宜的淡妆下还仿佛隐藏着一股莫名的忧伤。明苏静静看着她，她忽而又笑了，拉起明苏的手说：“我听说，你跟林端那小子分手了？”明苏一听她提起这个，更加默然。

苏兰芳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手背，“你们两个从小到大都是同学，又都曾是我手下的得意弟子，记得那年我刚上任院长时，还在其它学院领导面前傲称你俩是我院里的金童玉女来着，只是原来爱情敌不过时间，却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也许……我们的确是不合适的，家庭背景差异太大。”明苏不想让自己显得太难过，在唇畔挤出了一朵淡淡的笑花。

“傻孩子，我还不清楚你吗？你们俩苦苦相爱六年，简直羡煞了全校一批又一批的姑娘小伙们，现在他却突然提出分手，你心里会好受？”

苏兰芳叹了口气，一下下搅动着杯子里的褐色液体，又说了句：“不过感情这回事，的确不好说。还是随缘吧！”明苏点了点头。苏兰芳抬手抚她的脸，怜惜地道：“竟然憔悴了这么多――还是看开点罢，也就是一个坎儿，过去了就是平原了，再也磕不着你。”

明苏望着窗外轻舒了一口气，转过头，又幽幽问：“师父，你说人这一辈子，是不是注定只能爱一个人？在那之后出现的所有人，是不是一定会像涂过了黑色颜料的水粉画，再鲜艳的颜色也没办法在上面呈现原来的明度了？”

苏兰芳怔了怔，她偏头托腮思索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回答。明苏有些不好意思：“师父，对不起……”她以为自己触及了师父的伤处，毕竟，失过婚的女人心中肯定有那么一两处不能让人轻易触碰的伤痕。

“不，”苏兰芳回过头来，呷了口咖啡入喉，“我只是在想，涂满了黑色颜料的画纸，并不一定就从此注定了它的暗调……明苏，你要相信，这世上一定会有一个属于你的守护者的，人生应该时刻充满希望。”

明苏怔怔地没有接话，信手用指甲拔弄着杯子底盘的边沿。

“对了，我今天还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的。”苏兰芳忽然正色道，声音也微微扬高了些。

明苏收回手指：“师父说吧。”

苏兰芳起身从包里掏了份资料出来，摊到明苏面前：“这是应聘学院助教一职的报名书，你快把它填了！一个拿着一流艺术学院学士文凭、又得过好几次一级设计大赛三甲奖的新晋艺术家，成天无所事事，像什么话？”她边说边板着脸瞥着明苏，似要勾起她的悔恨之心似的。“我可不希望我的学生成为那些什么‘宅女’‘宅男’的，那简直是浪费宝贵的生命！”

“师父，我……”明苏心里一抖，抿抿嘴，欲言又止了。恩师的好意她无法拒绝，可是现在的她，哪里还有心力回那个地方去？好不容易才筑起来的心墙，她不想再塌方。

“怎么了？不愿意？”苏兰芳又将脸拉长了。

“师父，我再考虑考虑……”明苏将头低到了尘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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