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散场时,已是晚上十一点多钟,俩人刚并肩来到街上,立即被清新的空气和绮丽的夜景所吸引——一弯倘佯在天穹的新月,静照着相对悄寂的街道;几对恋人,在洒水车留在马路的水凼里,踏碎一弯新月,蹂乱几凼银波……
从此,白羽和心馨双双步入恋爱的旅程,不是晚上倘佯在中山公园,就是徘徊在龙王庙的江堤上,并很快达到一句话、一个眼神、一旋浅笑都可以灵犀相通,意味隽永。一天傍晚,心馨吃过晚饭就慢慢走去了龙王庙,爬上江堤一看,眼下是气势欢腾的汉江和长江,对岸远江里,船火绮丽,桥影斜横,波光柔曼,真是说不尽的诗情画意。心馨笑了笑想:“三义里就在龙王庙附近,往日也经常来这里玩,怎么就没有这种感受呢?”她的心砰然一动,马上就感觉到了——呀,白羽来了!立即回眸笑问:“怎么来晚了?还跑得直喘气!”
“咳,开会!我是溜出来的。”
“开的什么会?”
“谁知他讲的什么!每天下班一小时学习,有时晚上还要去。”
“干临时工还要参加学习?”
“他们说是上面规定的,不参加不行。”
心馨默然。
白羽叹口气说:“每天八小时工作,一小时政治学习,外加上下班挤车,吃饭,人一累就想休息,什么也不能干,什么也不能想,这就是政治家需要的劳动者。”
沉默。夜在沉默中悄悄溜走。
“心馨,”白羽突然问:“你好象怕你家里知道我俩的事?”
“嗯。”她点了点头说:“我每次出来都瞒着家里,我心里也很矛盾。”
“我能去你家看看吗?”
“你去嘛——”心馨犹疑地说:“最好别让我家里知道……”
“嗯哼?”
心馨言不由衷地说:“我刚刚十七岁……”
分手后的夜,宛如转动的变色灯,色彩纷呈;缀在天穹中的星星,好象是一滴滴彩色水珠,流星雨般滴落在她熄了灯的小房里,让小房中变得五彩缤纷。她只要想到和他在离家不远的‘情人角’(这是他取的名)上的依依惜别,就感到枕边充满了他的气息、他的低语,心儿就迷醉地将被子搂紧,将脸儿在被子上依偎着、摩挲着,回想着将头脸埋进他怀里的味儿,忍不住偷偷地笑了,笑得那么妩媚、那么开心、那么大胆,就象要将在他面前,因羞涩而有所隐藏的情态,完全地、赤裸地袒露出来。幻想中的亲吻与抚摩,在独眠时,变得格外的狂热和大胆,似已从处女一跃为荡妇……同时开始设想,为了迎接他第一次来家里,如何骗妈妈去多买点好菜,如何将家里的东西收拾整洁,她的幻梦和憧憬相交织,如同清泠泠的山溪,穿过碧绿的树丛、翠绿的草丛、坦裸的岩石……她终于甜笑着睡着了,当清新的雾气在家门外漫步时,她一蹴而起,洗过口脸,哼着歌,又叮嘱了妈妈多买点好菜,将房里屋外都收拾整理得干干净净,才跳跳蹦蹦地上班去了。
但上班时的心儿,却总绕着他的影儿转,想到家中不尽人意的地方,就看看钟,对对表,只感到时针走得太慢。好容易捱到下班,匆匆跑回家,重新将家中整理了一番,才慌忙洗过澡,换上一套挑了又挑的衣服。每一个走过家门口的人影,都能让她从房里跳出来,正当她恨恨地埋怨他姗姗来迟,竟听见了他的声音,霍地跑出去,如释重负地说:“你来了……”
“嗯。”白羽满脸是汗,洋溢着动人的微笑。
她让进他来,轻轻地哼起了歌,幽艳地笑着旋身说:“妈——这是我的同事!”
“哦,请坐,请坐。”心馨的母亲上下打量白羽,眼睛已笑成了一条缝。
她在她母亲的背后吐了吐舌头。
她娇嗲的样儿,如春溪流进了他的心湖,却更感到了不安。
吃饭时,他尖起筷子,小心翼翼的样儿,让她又爱又怜,竟忘了瞒住相恋的秘密,直往他碗里夹菜,引得她母亲的一双眼睛,象织布机上的梭子,在他和她的脸上来来往往,直看得他,恨不得将整张脸全埋进碗里去。
吃过饭去房里稍稍坐了一会,白羽便说:“心馨,我们走吧!”
“嘘——”她用食指按住嘴唇,低声说:“你先走,我就来。”
“在哪等你?”
“老地方。”她当着她母亲的面,刚礼貌地将他送出家门,却看出了他的心绪不宁,望着他的背影想:“他怎么啦?”慌乱间,转身对母亲说了一句‘我有事’,就匆匆追了上去。
“哎——”
她唤醒了他的思忖,“哟,心馨,这么快就来啦?”
“你在想什么?”她笑望着他。
“给我张照片,好吗?”
“怎么要起照片来了?天天见面还看不够?”
白羽抬头望望迫近的暮色,若有所思地说:“去江边再说吧。”
“嗯……”
江汉关初夏的黄昏,金灿灿的。堤外的轮船鸣笛,和堤内的汽车喇叭相呼应;堤上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或洒脱、或偎依、或欢笑、或缠绵、或悠闲地构成了一幅幅都市的风俗画。刚到堤上坐下,就看到一对相拥的恋人,她不由靠紧他,他仿佛被眼前的江景迷住,平静的外表下,是强抑住的忧郁。这两天,似乎又觉察到翱翔在头顶的阴影,决心和她谈明白。
“你……有心事?”
“嗯。”白羽点点头说:“给我一张照片吧!”
“行。”心馨凝望着他,“但得说明白,为什么?”
白羽脸上闪过一抹苦笑说:“昨晚上我回家时,有两个朋友还等在家里。”
“哦,有什么事?”
“他们说有人了解我的情况,我弟弟也说,有人在监视我们家,看来,又有什么事找到我头上了,上次就糊里糊涂地关进去几个月,这次再进去……只怕一两年出不来。我想……我们俩就这么算了,以免影响你……”
“你说什么?你又没犯法,凭什么又抓你?”心馨抓住他,双手在微微颤抖。
“吁——”白羽冷冷一笑,平静地说:“他们对什么人都可以为所欲为,何况是我这种人?”
心馨一下趴在他大腿上痛哭起来……
“心馨,心馨,你怎么啦?别这样!我只是揣测,也许不会有什么事的!”白羽急了,轻摇着她低语。
心馨颤栗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心馨——”他搂紧她。
她伏在他身上啜泣。
他感动地捧起她的泪脸说:“别哭,心馨,别哭,心馨。”说着,他也落下了眼泪。
眼泪让两颗心更贴近了,泪唇也紧紧地叠印在一起……
月儿久久都没出来,僻静的江堤上,只剩下他和她。尽管她和他都不知是什么等待在前面,但她爱他,用少女的初吻,表示了她的决心,这既是表示结合又是表示诀别的一吻,拉开了他们人生的又一层帷幕……
暗红的月牙儿,终于挂上了穹隆;几片流云,潇洒地在月牙儿身边漫步;从月牙儿上泻下的幽光,将紧紧抱住的男女放倒在堤坡上,象两棵连理的树,在一丛丛墨绿的堤草上摇曳着、颤抖着……
江汉关的大钟敲了一下。
“转钟了,心馨,你该回去了。”
嗯哼着的心馨,沉迷而晕眩,软绵绵的身子,宛似初春的嫩柳。他扶着她荏弱的身子,相互依偎着,慢慢走下江堤……
归途中两人慢慢走着,心里充满了甜蜜的苦痛,惜别的伤感。初夏纳凉的人们全回了家,静悄悄的街上,偶尔会有一辆汽车喧嚣而过,走过江汉路和中山大道的十字路口不远,就是他的家了,他让她停下来,但王心馨不听,“今天我一定要送你到家!”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只好随她。他家门外静静的,让她的心也静下来,“我回去了……”
“我再送送你……”
她笑了,眷恋的心潮,就象社会动荡中的物价,一个劲地往上涨。
夜,在俩人依偎着的悄悄话里溜走了,当江汉关的钟声敲响五点时,才晃若惊梦。“天快亮了……”她恋恋不舍地望着他说:“就在这儿分手吧,送来送去的,只怕永无止期。”
他贴近她说:“我送你到‘情人角’,让我吻……”
“嗯……你坏!”她用食指羞羞他的面颊……
第二天,心馨的心仍然悬着,神思恍惚地熬到下班,饭都顾不上吃就跑去了贯忠里,愈走近白羽的家,愈感到不安。当她踮起脚走过阴暗的过道时,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在咚咚乱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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