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里，这张脸却看得清晰，尤其是那双细长的弯弯的眼睛，美丽而又阴鸷，任是谁见了也是无法忘记的。

她怔怔看着他，“原来哥哥你竟然就是他吗？”心里有种难以排遣的抑郁，却又是说不出的惊喜，仿佛茫茫人海找了他许久此刻终于站在了他的眼前，两行清泪缓缓流下来，热的或是冷的，一时也分不出来。

赵佑端见她如此，却是叹气，“前尘往事已忘了大半，还留着那些熟悉的感觉做什么？”

铙歌一愣，百年方才修得同船度，前世今生，必是联系在一起的。她想她的前世和你他的该是连着的，若非如此，她又何必找到这千年前的时代呢？

只是这话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且不论赵佑端是否会相信，就连自己也觉得这非常的匪夷所思。况且情爱之说本只属于风流才子之辈，战国多是风起云飞扬的英雄，谁人会向这般小儿女之意俯首？

转身看看夜色，河水泛着银光，衬起河边柳树斑驳的影子，那些淡黄色的斑点竟似是落在心头点点滴滴的水渍，污了的，湿淋淋地摆在面上，“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婉及良时。征夫怀往路，起视夜何其？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握手一长欢，泪为生滋。努力爱春华，莫忘欢乐时。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当日就在这样的水边上，我似乎看到钰。”她目光通往遥远，一抹淡淡的哀愁浮上来，“你该是认识钰的吧，倘若前世今生都在你的记忆里，你该是记得这个人的。他有着和你一样的眼睛，细长，幽深，像是深井，怎么也看不见底。”

赵佑端随手摘下片柳叶，放在手里揉搓，“你的确是并没有忘记在嬴府发生的事。”

她点头，“有人不想我忘记它，自然不会忘掉。只可惜……”她顿了顿，又道，“只可惜三生石上写的不清不楚，似是而非的相遇，又似是而非的结局。”

“难道你不觉得后悔吗？”

铙歌轻笑，“后悔什么？个人自有个人的缘法，我和钰该是如此，有什么后悔的。当日的一切已经随着湖水流走了，硬要捡回来也是一堆被水浸糟的尸骸。”

赵佑端也笑了，为她拈起一撮碎发，“我们从来也没这样说过话吧。”

铙歌呼吸一滞，眼睛涩涩的，忙躲开了他的手，哂笑着附和了声。

“月光似流水，二位好兴致啊。”正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响了起来。二人都是一惊，只见一个黑衣男子站在不远处看着他们。

赵佑端心头一紧，这人离自己这般近了却没有发现，不知道是不是很难缠。他瞥了眼铙歌，思忖着自己逃出去机会还有，要是带上铙歌恐怕就不行了。

铙歌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缓步走过去道：“月朗星稀，是好夜色呢。公子也是来观赏美景的吗？”

“的确是看美景，只不过却是这月下的人。绿衣捧砚催题卷，红袖添香伴读书。二位真是性情中人。只不过可惜了这天地香炉，竟没散出一丝幽香来。”

铙歌也是一叹，道：“是呢，若是有杯好酒，有盘好肉，这月下景倒也齐全了。”

“我这里倒是有酒有肉，只是不知道姑娘爱不爱吃，想不想吃啊。”

话音未落，他已命人摆了酒菜，率先入座了。

铙歌也不惊讶，跟着坐了下来，拾起筷子就夹菜尝道：“不错，公子真是有口福。”

“还有酒呢，这可是上好的陈酿，我珍藏了十几年了，尝尝？”

酒盖一拔，立马一阵酒香飘来，铙歌长长吸了口，只觉身体都酥了，麻麻的，使每个细胞都兴奋起来。

“如此美酒，赵公子不来尝尝吗？”他一边倒酒一边说。

赵佑端却不理他，只往铙歌那里靠了近些。

那人摇了摇头，只是和铙歌品酒，一杯接着一杯的，全部喝光了。铙歌倒空了最后一滴，杯子却仍是空空如也，只好把罐子一扔，伸手去扯那人的罐子，用力摇了摇，空空的，什么声音也没有。那人笑着看着她，任由她往桌子上一趴，醉了。

“你真不打算帮我吗？”这话却是和赵佑端说的。

“你用我帮你什么？宾客勇士财富你缺了什么吗？”他淡淡应道。

“我并不缺什么，可是你缺了，这些你都缺了，不过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缺了女人。不是花天酒地胡作非为的女人，这个女人是你前世今生的宿命。”

“我知道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赵佑端懒懒地看了他一眼，并不放在心上。

“没什么了。”他诡异一笑，拍拍手，便有人出来将铙歌抬走了，她醉梦里轻声哼了几声，也不知道说的什么。

赵佑端没有上前阻止，只是冷冷看着他，“你想要什么？”

他大笑，摇了摇头，“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你这生得太久了，相思也太久了。求之不得，辗转反侧，求之不得，寤寐思服。入了这相思，便知相思之苦，得了这相思，也知相思之福。结果如何，还看你的造化了。”

说着，大笑着离开了。

赵佑端看着他远去，却只是站在原地，没拦着也没问什么。

“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他苦笑，“生了如何，死了如何，只不过一场春开夏落的场景罢了。”

过了奈何桥，便是下一世的因果，谁能预料呢？

他转身沿着河边慢慢地走，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迷茫。这个目光在铙歌那里常见，却不知什么时候已转到了他这里。轻轻抚摸着腕上的镯子，一抬头看见街边墙角闪过的衣角，他轻轻笑了下，飞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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