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平江不认为没有可能，楚平江认为，在这个世界上，什么事情都是有可能的，这个世界几乎是无所不能的世界，有人能上天，有人能入地，楚平江不想上天，也不想入地，他就想与苏柳离婚，然后与胡丽丽结婚。

胡丽丽听完楚平江的话就笑了，笑得一颤一颤的，从床上笑到地上，从地上笑到沙发里，她指着楚平江哈哈哈地笑，楚平江问胡丽丽笑什么，胡丽丽告诉楚平江，她从没敢想过要嫁给楚平江，也从没敢想楚平江会娶她，她从来都没想过这样的问题，所以，她觉得楚平江想到这个问题是可笑的。

楚平江表情严肃地说，他不是三不男人，他是认真的，他肯定会为胡丽丽负责的，可是，胡丽丽笑得更厉害了，胡丽丽说，楚平江是她见过的男人当中，最好笑的一个，真的，她从没有见过一个比楚平江更好笑的男人。

楚平江不知道自己怎么好笑了，他以为胡丽丽会感激的抱着他泪水涟涟，感激涕零，但胡丽丽说，楚平江这人不好玩了，不懂游戏规则。

楚平江迷惑了，自己怎么就不好玩了，敢情她胡丽丽压根就没爱过他，一直都在玩自己？胡丽丽说，他们之间还谈不上爱，只能说是好感，她也没有玩他，她一个未婚女青年，能玩他一个已婚男青年什么呢，这话说听了，胡丽丽觉得楚平江年龄虽然尚属青年，但心理上已经是中年男人了。楚平江抽了一根烟，靠在胡丽丽的床上抽，他猛吸一口，吐出一个烟圈，烟圈慢慢扩散开，楚平江不断地补充新的烟雾，他的整张脸就被罩在烟雾里了。胡丽丽让楚平江千万不要跟她认真，她还告诉楚平江，人生的很多事情都是认真不得的，特别是感情的事情，感情的事情为什么认真不得呢，这个，胡丽丽得给楚平江解释解释，不，是得给楚平江灌输灌输，他的观念啊，实在过于陈旧了。回头回到感情的事情为什么不能认真呢，胡丽丽是这样说的，感情的事情一认真就错，她错过很多回了，不能再错下去了，就像一个人，不能老在一个地方跌倒一样，胡丽丽还让楚平江趁早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楚平江不明白了，他真的以为胡丽丽会毫不犹豫的嫁给自己的，他在报纸上，杂志上看过多少例子啊，女人为了让心爱的男人离婚真是不择手段的，轻的一哭二闹三上吊，重的，会拿孩子或者第三者做人质，疑似相逼的，可男人呢，一个一个都做了缩头乌龟。可他楚平江不一样啊，他为了胡丽丽，为了他们的感情，他可以给她一个未来，给她一个家。

楚平江就问胡丽丽为什么呢，胡丽丽学着蔡明的语调问楚平江，为什么呢？因为她从没想过会嫁给楚平江，她还年轻，还有大把的青春可挥霍，她怎么能嫁人呢，何况，在胡丽丽看来，情人是一回事，爱人是另外一回事，或者说，性是一回事，爱是另外一回事。

楚平江觉得自己真可怜，居然被一个小姑娘给戏弄了，人心啊，世道啊，怎么说变就变了呢，以前，女人骂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可现在楚平江倒觉得女人才没有一个好东西呢。未婚的玩弄男人玩弄感情，已婚的又是那么乏味无趣，想到这里，楚平江庆幸自己没跟苏柳坦白，如果跟苏柳挑明了，苏柳真的不会原谅他的，那样的话，他才惨，鸡飞蛋打是难听了点，但事实上就是鸡飞蛋打。

楚平江不想跟胡丽丽玩了，他原本觉得胡丽丽的一切优于别人的地方都成了胡丽丽玩弄男人的手腕和技巧，一个深谙玩弄男人手腕与技巧的女人是可怕的。

临别，胡丽丽不无深情地给了楚平江一个拥抱，楚平江不想抱，但他还是抱了，他怀抱胡丽丽的香气逼人的身体，觉得陌生了。

胡丽丽嘴里的热气轻扑到楚平江的耳里，他听见胡丽丽说：“亲爱的，请别为我离婚，那样的话，你会后悔的。”

走在回家的路上，楚平江觉得胡丽丽是不适合做妻子的，她太不男人当回事，太不把感情当回事，还是苏柳好啊，苏柳把自己当作她的全部。楚平江暗暗发誓，以后要对苏柳好一些了。

楚平江不知道的是，苏柳已经不稀罕他的好了。

苏柳将离婚协议书拿给康达看，她需要从康达那里得到足够的精神支持，她决定，等康达看完了，再拿给楚平江看。

苏柳想，康达看到苏柳拟写的离婚协议书之后，肯定幸福坏了，肯定激动坏了，肯定会凝望她一会，肯定会搬过她的肩膀，肯定会吻她，肯定会抱着她说一些感动的话。

但苏柳发现，康达的脸色慢慢僵了起来，他想笑，但皮笑了，肉没有笑，他把苏柳的离婚协议书抖了抖，站起来，踱了一会，问苏柳是真的还是假的，她确定自己的头脑此刻是清醒的，确定自己不是开玩笑，确定自己已经为此做好了足够的准备？

苏柳当然是真的，当然是清醒的，当然没有开玩笑，当然为此做好了足够的准备，从她认识康达以后，她的这种想法日渐强烈，那就是离开楚平江，她觉得康达才是自己最爱的，至于与楚平江之间，苏柳认为，当初是她太年轻，不懂得爱情。

康达没想到苏柳会这样，原本轻松的关系变得沉重了，复杂了，没有意思了。他是爱苏柳，但是爱是一回事，婚姻是一回事，她苏柳怎么分不清呢。

康达觉得他们都是成人了，成人做任何事情都是现实的，理智的，是冲动不得的。

苏柳是想好了的，她不是冲动，她爱康达，她就是想和康达在一起。

康达问苏柳和楚平江恋爱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

苏柳想起五年前，她和楚平江恋爱的时候，也正是这样想的，还说了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的话，但那个时候，多年轻啊。

康达对苏柳说，他是爱她的，他觉得她很难得，康达为了说明苏柳难得的程度，掰着指头列举了苏柳的一些优点，比如温柔，比如沉静，比如善解人意。但是，尽管苏柳有许多的的优点，但是他并没有要想过与她结合，至于原因，想必苏柳也是清楚的。在这个问题上，康达觉得自己没有必要表明的过于详细，这样会伤了一个女人的自尊，苏柳是结过婚的，是有孩子的，即使他不在乎她是有过婚姻的人，但是他在乎她是有孩子的，如果自己与苏柳结婚，肯定会牵扯到孩子的归属问题，他可以肯定的是，自己不伟大，他不想要苏柳的孩子，那么他不要苏柳的孩子，苏柳肯定要时常去看望自己的孩子，肯定会针对孩子的问题一次又一次的与楚平江接触，与楚平江商谈……哦天，真麻烦，真复杂，真琐碎，也真无聊，康达不想被这样麻烦、复杂、琐碎、无聊的事情纠缠着，他想要的不过是一份简单的情爱。

苏柳问康达为什么呢。康达没有正面回答苏柳的问题，而是反问她，谁能把甜点当饭吃？康达为了让苏柳更能透彻地领悟他的意思，进一步解释道，感情的事情好比是一桌宴席，夫妻之间的感情好比是主食，尽管不好吃，但还得吃，因为不能缺少，而他和她之间的这种感情可以只能是点心，点心是可以吃可以不吃的。

苏柳明白了，自己不过是康达的一块点心罢了，是可有可无的。苏柳不想只充当康达的一块点心，她对康达的这个反应很失望，发誓再不与康达联系的时候，穿衣，下床，找自己的鞋子，康达觉得挺可惜，他抱过苏柳说：“亲爱的，请别为我离婚，那样的话，你会后悔的。”

苏柳穿好鞋子，将离婚协议书在康达的面前撕得粉碎，然后扔到康达头上，纸屑纷纷扬扬落了康达一身。

苏柳流着眼泪走了，车往家的方向开，坐在出租车里的苏柳望着大街上的车流和人流，回想与楚平江的过往。

与楚平江也有过爱情，结婚的时候都是信誓旦旦要不离不弃白头偕老的，可是结婚一段时间之后，苏柳就发现，婚姻如同口香糖，嚼着嚼着就没味儿了。

楚平江回到家，将鞋子脱下来，扔在地板上，将袜子脱下来，扔在鞋子上，将外套脱下来，扔在沙发上，他坐到沙发上越想越别扭，他算是被胡丽丽抛弃了，他被胡丽丽当猴给耍了，当球给踢了，楚平江不能不难过，心里难过，面子上也难过，一个眼见着奔四的男人了，居然被一个小姑娘给玩得滴溜溜转，可悲啊，可怜啊。

楚平江在热水器下接了一杯水咕咚咕咚喝了，放下杯子，楚平江从茶几的抽屉里摸出烟，摸出打火机，他将烟塞到嘴里，眯着眼打着了火，他吐出第一口烟雾的时候将打火机啪一下扔在茶几上，茶几是大理石的，有些滑，打火机在大理石的茶几上划了一条弧线之后落到了地板上。

楚平江忽然发觉家里不对劲，他深深地嗅了嗅，没有闻到饭菜的香味，侧耳听一听，厨房里也没有任何声响。平常这个时候，苏柳应该是在家的，应该在厨房里，淘米，洗菜，切肉，煨汤，楚平江想，苏柳能去哪儿呢，接儿子去了，不对呀，这个时候，儿子应该被接回来了，楚平江叫了一句儿子，发现没有儿子也没有在。苏柳没在，儿子也没在，说明苏柳和儿子在一起，至于为什么没有在家里，情形多了，很可能去超市了，也可能儿子在幼儿园，还有可能在回家的路上，更有可能在上最后一阶台阶，想到这里，楚平江的悔意和愧意像香烟的烟雾一样升腾着。

想起苏柳，楚平江觉得怪不好意思的，早上出门的时候他还在想着与苏柳离婚的事，如果不是节外生枝，当然，如果不是自己判断有误的话，等苏柳一回来，他的第一句应该是：离婚吧。

人生的许多事情都在一念之间决定结果，楚平江很想在昨天晚上向苏柳坦白他与胡丽丽之间的关系的，但他之所以没有坦白是因为他担心苏柳承受不住这样的结果，苏柳承受不了他与胡丽丽有关系的结果，更难承受他与她离婚的结果，他真怕苏柳因为这个事情跟她一哭二闹三上吊，他希望他们能好聚好散。

离婚的事情，如果对苏柳来说是一场劫难，楚平江希望这劫难来的越晚越好，楚平江还了一回。

苏柳回到家，觉得自己很累，钥匙在锁孔里拧了几圈都没有拧开，她怔怔地将钥匙拔出来端在眼前看的时候，门却开了。门不是钥匙打开的，门是楚平江打开的，楚平江打量着苏柳，像不认识苏柳似的，苏柳原来并不老，也不难看，而是很年轻，漂亮的。今天苏柳穿着黑色连衣裙，穿着细跟银色皮鞋，穿了黑色网状丝袜，拿了和皮鞋一样的银色手袋，头发更是好，烫过的头发打着大大的卷儿，蓬蓬松松的垂落在胸前，这些年，楚平江从没见苏柳这么性感过，全身散发着成熟而优雅的气质，他怎么也不能将眼前的苏柳与身着土黄色宽大家居服，头发乱糟糟拢着，腰里总是系着围裙，胳膊上总是套着袖套的苏柳联系到一起，于是，楚平江说了他今天的第一句话，回来了。

苏柳什么也没有说，楚平江投过来的目光她也没有接，她弯腰脱掉高跟鞋，踢着拖鞋去挂手袋，然后去了卧室，她先脱了渔网一样的丝袜，再脱了连衣裙，然后找发夹将头发拢了拢夹了起来。苏柳走出来，从厨房墙上取下围裙系在腰里，取下袖套套在胳膊上，取下橡胶手套戴到手上，她先淘了大米，放在电饭煲里蒸，然后打开冰箱，切菜，切肉，她的动作很快，像在将所有的力气都集聚到了握刀的手上。

楚平江望着苏柳这个样子，忽然担心起来，恐惧起来，从结婚到现在，他从没有这样担心过，从没有这样恐惧过，苏柳切菜为什么用那么大的劲，苏柳关冰箱时为什么用那么大劲，是不是苏柳发现了他与胡丽丽的关系，是不是苏柳看穿了他要与她离婚的心思，是不是苏柳发现了他和胡丽丽的关系，和他要同她离婚的心思之后，不想要他了，是不是苏柳想带着儿子抛下他？想到儿子，楚平江疑惑了，儿子呢？

楚平江问苏柳儿子呢，苏柳像被惊醒了一样，低着的头抬起来了，握刀的手停下来了，她没有回答楚平江的疑问，而是自问了一句，儿子呢？对，儿子还在幼儿园，楚平江让苏柳别担心别着急，他去接。苏柳怎么不担心，怎么不着急呢，她匆匆换了衣服，换了鞋，追了出来。

楚平江不停地自责，都怪他都怪他，他回来的早居然没想到接儿子，苏柳也不停地自责，都怪她都怪她，她回来的时候居然把接儿子的事情给忘了。楚平江说，儿子肯定等急了，苏柳说，儿子肯定急哭了。楚平江说，儿子肯定想不到爸爸去接他，苏柳说，儿子肯定不会想到妈妈这么晚才去接他。楚平江说，儿子见了他肯定觉得很惊讶，苏柳说，儿子见了她肯定很委屈。楚平江说，以后儿子还是他来接吧，她每天又是送又是接怪辛苦的……嘴巴不停，脚步不停，楚平江先是走在前，后来苏柳赶上了他，后来苏柳走在前，楚平江又赶上了她，后来两个人就肩并肩走到一起了。

当楚平江和苏柳一起出现在儿子面前的时候，儿子正仰着小脸看动画片，阿姨叫了儿子一句，儿子一转脸看见了爸爸和妈妈，他没有哭，他笑得咯咯的，像一只快乐的小公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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