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下之后，坎儿抱着两坛酒趖步往回急赶。离酒楼老远就看见兰花姐站在门牌下四下张望。

坎儿急忙大呼：“兰姐，我回来啦！”兰姐喝道：“你这个死小子，去这么半天才回来，是不是半路被山妖精给勾去魂儿了！要是本姐姐，两个来回也回来了！”坎儿心里暗想：“山妖精没撞到，神仙姐姐倒是被我遇到了一个。”又想：“兰花姐可是酒楼的总管，可不敢得罪了她。”于是赶紧趋步上前，说道：“兰花姐姐，这么冷的天还劳您在外边等着小子。看把您冻得，姐姐快回屋里，我这就把酒送上去。”“呸，要不是娘娘着急叫我出来看看，本姐姐才不等你呢。”兰花姐抿嘴一笑又道：“看你冻得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等送完了酒到我这来，姐姐给你留一杯好酒，回来喝了驱驱寒气。”“嗯”坎儿答应着进了酒楼。

上了二楼的走廊，只见玉娘焦急的站在暖阁的门口等他，坎儿赶紧三步并作两步来到玉娘面前。玉娘看到他灰头土脸一身是雪，衣服半干半湿粘满了冰碴，奇道：“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了？路上很难走么？”坎儿脸红红的说道：“我、、、、、、我不小心摔了一跤。”玉娘又好气又好笑的说道：“你摔跤跌倒河里去啦，怎么浑身弄得湿漉漉的？风雪这么大，冻坏了可怎么得了。快把酒放下，赶紧回屋换换衣服。”坎儿傻笑的挠了挠头道：“没事，娘娘，我都习惯了。”玉娘道：“也罢，你先送了酒再回屋歇息。”

二人进了暖阁，但见众人仍在饮酒谈笑。坎儿暗暗吐了吐舌头：“这几位老爷可真能喝，从中午喝到了下午。”

青年男子十七爷见俩人进屋，双手合什赞道：“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们等到了。来，来。各位先把杯中残酒倒掉洗净，再用冰水浸泡，等杯子完全凉透方可饮此美酒。”说完起身把众人的残酒泼掉，再一一放入一盆冰水中。又道：“佳醴已备，现在就差河中新冰了！”

玉娘歉意地看了看坎儿，说道：“麻烦你再去河中捞些冰凌上来。”坎儿答应着就要下去，四爷说道：“这位小兄弟不必奔走了，有我的鹰儿相助，用不了多久鹰儿自会把冰凌给咱们送来。”

坎儿心中奇道“老鹰会捞冰？！”也就不急着出去，悄悄躲在一边想要看看大鹰是怎么捞冰的。只见那人站到窗边食指放在嘴上长声吹了个唿哨。

一只翱翔在高空的鹰隼在云雪中盘旋鸣叫了几声，迅猛无伦的冲雪而下，倏忽之间已飞临河面。只见它张开双翅在河面上飞快掠过，利爪不时地探入水中顷刻间已抓取了一大块冰凌。续又飞起，在空中打了个转儿，高声鸣叫了几声然后穿窗而入，把冰块丢在了桌子上。鹰隼在屋内略一停顿，又忽煽着翅膀像箭一般射出窗外，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迹。

众人见状轰然叫好，十七爷击节赞道：“此鹰神俊非凡，矫捷迅猛，兔起鹘落之间已把冰送了过来。令人目不敢瞬，真乃神物啊。”络腮胡子大汉啧啧称羡，说道：“四爷，什么时候给俺也弄只玩玩啊。”四爷笑道：“你蓝大胡子贪心倒不小，此鹰是我不远万里从东北之地‘肃慎’族最优秀的训鹰师手里花重金买来的。来回只路程就花费了我两年的时间，你若想要，只好再等两年喽。”络腮胡子大汉讪讪的笑道：“我也就是随便说说，四爷你别当真，呵呵。咱们还是吃酒，还是吃酒吧。”说着指着坎儿道：“那个小哥，快去把冰块敲碎，好让爷们尝酒。”

玉娘见到酒席上菜品已冷，便道：“佳肴已凉，容妾再去上些菜来，请官爷们佐酒。”十七爷摆手说道：“玉娘不必劳心，吐蕃美酒原是果酒，自有清雅芬芳，吃菜食反会败其真味。玉娘请坐下与我们一起品甘醴，谈风月，不是更好吗？”

说话间坎儿已把冰凌用小锤敲碎，满满的端了一大盆过来。十七爷道：“好，冰来也。诸位可以试试了。”玉娘待坎儿把冰盆放好，便向他点头示意道：“你可以下去了，早些歇息。”

四爷呵呵笑道：“不忙，这位小兄弟来回辛苦十几里，苦劳不小。玉娘何不赐他一杯酒，让这位小兄弟也尝尝这西域美酒。”玉娘点头称善，坎儿更是心里欣喜不已。

络腮胡子大汉伸手拍去了酒坛的泥封，一股醇香清雅之气霎时间充盈满屋。酒香和着窗外的冰爽寒风更使清冽芳香之气扑鼻而来，令人精神一振。“好哇！果然是好酒！”那络腮胡子大汉喜道：“四爷，十七爷，唐兄，郭兄。待俺给诸位斟上它一大觥！”言讫，便右手提坛一杯杯倒去。只见艳红透亮的酒浆似激箭般射入酒杯，却未溢出半滴。

坎儿心里暗暗称奇，却见别人跟没事人一样，仿佛司空见惯了。十七爷见酒已斟毕便说道：“饮此佳醴须得先晃觞闻香，再稳杯观色，其后再放入碎冰赏雪品酒，方知其中滋味。”众人唯唯称喏。

坎儿偷偷看别人如何动作，也小心的拿起自己的杯子，装模作样的晃了几晃。放在鼻下一嗅，但觉果味芬芳似朝曦似晨露，其妙不可言传。又观其色，羊脂白玉的酒杯衬着鲜红欲滴的酒浆，仿佛比窗外的梅花更香浓。再偷觑玉娘，只见她檀唇似火对着一泓娇红，真不知是酒更红还是她唇更艳。

正意乱神迷间，玉娘纤手拈着一块碎冰放在他杯中说道：“这是官爷们对咱们的厚爱，你可得记恩啊。”坎儿急忙躬身说道：“多谢几位大老爷对小子的厚爱。”“哈哈哈。不妨，不妨。”几人笑着把酒噙在口中，闭着眼品着其中滋味。

此时坎儿半湿的裋衣已解冻，湿漉漉的衣服紧贴着他的身子，让他从头到脚冰刺刺的冷。更加上窗户洞开，凛冽寒风和着冰雪不时地吹入屋内。几位酒客们锦衣玉袍自不会觉得怎样，坎儿却如坠冰窖浑身僵硬。不由自主地又向暖炉靠近了半分，看着手中的美酒，一仰脖一口咽了下去。

他也没品到什么滋味，只觉得有一道冰线笔直的从喉咙直冲进五脏六腑。这一下坎儿感到自己像是被一个神力巨人抓着身子猛地甩进了窗外冰冷的雁栖河里。

他飘浮在水面上，随水而流，飘飘荡荡的。满天大雪如群魔乱舞般向他扑面而来，雪花打在他脸上，粘在他头发上，眉毛上，似一片片柔嫩的草叶轻拂着他的肌肤。转而他又沉入水中，河面上迅速结起一层层看不到头的寒冰。透过薄冰他看到岸旁的老柳倏忽间又抽出了嫩芽随风摇曳，映得河面一片葱绿。像是幻化成了绎儿姐姐在向他微笑，又像是玉娘纤纤素手拨弄着他的心弦。朦胧间，只觉得小腹中似有一股微热迅速壮大。他透冰而出，满天飞雪又变成了细细的冰霰洒落在他全身。他飘浮在空中，感觉越飞越高。月亮上的广寒仙子正在呼唤着他，像极了玉娘的声音。不！那正是玉娘轻唤他的声音。

“坎儿，坎儿、、、、、、”

坎儿猛然睁开双眼徐徐的吐出一口气，只觉得满口清香，回味甘美。震惊之余听见玉娘焦急的在喊：“坎儿，你没事吧？觉得怎么样？刚才你紧闭双眼呼吸急促，脸色白一阵红一阵，真是吓坏我了。”

“唔、、、娘娘我没事，我只是不会喝酒，我太失态了。”坎儿此时觉得腹中那股暖流游荡在四肢百骸，说不出的舒服轻快，一改刚才颓态连连向众人作揖道：“各位大爷，娘娘。要是没别的事，小的这就告退了。”玉娘道：“嗯，这里也没什么事了，你早些回房休息。”

坎儿出了房门又长吐了口气，觉得满口芳香犹在。不禁暗赞了声：“真是好酒。”想着晚上还要和绎儿姐姐去寻找雪鳗蛇，赶紧回杂役房睡觉去了。

众人又饮了一会儿，玉娘起身说道：“皓月初升，妾已不胜酒力，无法再陪诸位了。《诗经》有云：

‘湛湛露兮，匪阳不晞。厌厌夜饮，不醉无归。

湛湛露斯，在彼丰草。厌厌夜饮，在宗载考。’

长夜漫漫，愿诸君能如古人所说般悠然安心，从容优雅饮酒。诸君在此映雪赏梅，‘绿云清芳’酒楼不惜通宵为君所明，愿君不醉无归。”

十七爷起身说道：“蒙玉娘垂爱，我等能在此豪饮一天而不觉乏，今兴已尽致。不若请我四哥为此斋提名留念，以表谢意。”四爷道：“能聆玉娘清音，品兰陵佳醴。月下观琼羽乱舞，有美人相伴，有梅花飘香。此等美景佳境今生只有此一日也，在下就献丑了。”言讫，早有小役拿来纸砚。四爷操觚写下‘烟波至爽’四个大字。笔势淋漓，遒健有力。众人见到齐声叫好。

四爷又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玉娘，今日就此别过。他日有闲再来叨搅。”说完率众人一一向玉娘道别，乘马扬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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