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凄冷，树影婆娑。坎儿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觳觫的浑身发抖。心中暗想：“她是不是绎儿啊？是不是绎儿等我不到，自己设法攀爬下楼，独自寻蛇到此了？”坎儿鼓着劲，乍着个胆子，迈着小碎步一步一步蹭到了那女子近处。

只见那女子背着个身面对着河水，也没有回头看他。冷冷的说道：“谢天云，你既然来了，干嘛还鬼鬼祟祟的呢！”声音清脆，如斩冰断雪，却是玉娘的声音！

坎儿惊得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颤着声说道：“娘娘，是我，坎儿、、、、、、”

“咦？”玉娘踱到坎儿身前拉起他，说道：“怎么是你？夤夜如晦，你跑到此地作什么？”说着在飘忽的月光下但见他头发凌乱，裋衣撕裂，脸上青肿，隐有血迹。又问道：“你这是怎么搞得？鼻青脸肿的邋遢成这样，是不是有什么人打你？！”

坎儿结巴着嘴说道：“我、、、、、、我是来帮人找雪鳗蛇的，半路上不留神跌进了山涧、、、、、、这仙蛇就半夜出来，我莽撞无礼，不小心惊动了娘娘法驾，小的罪该万死、、、、、、”

“雪鳗蛇！？我在我的家乡倒是听说过它的名字，怎么燕山之地也有此神物？”

“我、、、、、、我是听一个崂山道士说的，娘娘，你的家乡有这蛇吗？你的家乡在哪里啊？这雪鳗蛇是要救人命的呀。”

“我的家乡是在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恐怕我今生也难回梓里了、、、、、、”玉娘螓首微抬，看着远方怔怔出神，过了半晌又道：“此时阴气最重，冥门将启，魑魅魍魉最爱子夜出来作祟。你人小体薄，就不怕被魇着！？”

“我倒是一直没想着怕，娘娘这么一说我现在真是有点害怕了、、、、、、不过，就算再怕我也要找到雪鳗蛇。要是找不到，绎儿姐姐的病恐怕就没指望了。”说到这，坎儿的声音竟有些哽咽。

“绎儿姐姐？呵呵”玉娘笑道：“绎儿姐姐是谁？没想到你人虽小，但还是蛮重情义的。”

坎儿的脸“唰”一下红到了脖根。嗫嚅着说道：“她是我下午买酒时遇到的一个商家小姐。她小时候在东北被一个毒花蜇过，那个崂山道士说只有雪鳗蛇才能医治好她的怪病。”当下坎儿把下午遇见绎儿的经过又备细了说了一遍。

玉娘静静听完。点头说道：“哦，既然这样，嗯---我看我约的那位朋友今晚不会来了。不若，我就帮你一起寻找吧。”

坎儿喜道：“那真是太好了。”玉娘道：“咱们顺着山路，往上游源头找找。说不定神蛇会在雁河源头藏匿。”言讫，拉住坎儿的手溯河而上。

坎儿被玉娘凝脂一般的柔荑握着，触手滑腻，心头一片模糊，只感到有一股若有若无的丝丝暖流，通过他的手心向四肢百骸潺潺流动，说不出的舒服受用。身上的寒气渐渐逝去，伤痛仿佛也不疼了，只觉得身子轻了许多，懵懂间如在梦中。坎儿心摇神驰，激动得手心一阵一阵出着潮汗。

二人沿着蜿蜒的山路迤逦而行。朦胧的月光下溪水潺湲，岸旁的老树上挂满了晶莹冰洁的雾凇，在徐徐的夜风吹动下，绵亘数里直到山的尽头。玉娘轻声吟唱道：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坎儿痴痴茫茫的听完，禁不住问道：“娘娘，你唱的真好听。歌里说的是什么呢？”

玉娘冁然一笑，说道：“它说的是啊，想望伊人，可望而不可及。岸边的芦苇葳蕤，一个年轻的男子顺着河水追寻着自己心爱的姑娘。他不怕道路的险阻，可那个姑娘一会儿在水之涯，一会儿在水之湄。呵呵，这不就说的是你和你的绎儿姐姐吗？”

坎儿挠了挠头，讪讪笑道：“我是个穷小子，哪能配得上她呢。”

玉娘咯咯笑道：“所以说绎儿姐姐宛如在水中央嘛”

俩人说笑间，已携手来到了雁河的源头。只见一股清泉汩汩涌水，汇成一个大潭。潭水一泓如碧，清冽洑洄，顺着河道潨潈流下。

二人在潭中细细寻找，却见偶有小鱼喋呷，倏忽转瞬即逝。自此再未有异动。过了半晌，玉娘坐在岸边青石上说道：“看来今夜雪鳗蛇是不会出现了。”坎儿也不禁有些沮丧，闷闷的坐在青石上说道：“这可怎么办。除了天上的月亮发光，地上连个会发蓝光的蛇影也没看到。”

玉娘说道：“绎儿姊姊的父母夙兴夜寐找寻了五年也没找到。咱们刚找了一夜，你就放弃灰心了？男子汉对任何事都要持之以恒，才能感动天神，降福于你。只要你心中有坚定的信念，我相信你总有天会找到雪鳗蛇，治好你绎儿姐姐的病。”

坎儿信心笃定的说道：“娘娘说的对，我一定要找到神蛇，治好绎儿姐姐的伤病！”

玉娘笑靥如花，莞尔道：“既然咱俩今夜有缘相见，你以后也别叫我娘娘了，都快把我叫老了。呵呵，我的名字叫‘纳兰芝俪’。你叫绎儿姐姐叫得那么好听，干脆我降些辈分，你叫我‘芝俪姐姐’好了。”

坎儿挢舌说道：“这我可不敢、、、、、、掌柜的要是知道了非把我打死不可。不过，芝俪姐姐，我心里偷偷叫好了。”

纳兰芝俪愠怒道：“那个瘈人！除了会上青楼招妓，沉湎于酒色之中。我看别的他什么也不会。咱们别理他，以后不当着别人的时候，你就叫我姐姐。”

“嗯嗯！”坎儿心里有点奇怪，为什么芝俪姐姐会这么痛恨掌柜爷，甚至不惜用疯狗来比喻他。不过想想掌柜爷的德行，也确实够令人讨厌的。

纳兰芝俪说道：“坎儿，你的名字是谁给你起的？好奇怪哦。”

坎儿羞红着脸讪讪的说道：“是我娘给我起的，我听我娘说，她快生我的时候，出门被门坎儿绊了个跟头，接着就生下了我。所以就顺嘴叫了个‘坎儿’”

坎儿挠着头，用希翼的目光看着纳兰芝俪接着说道：“这其实是我的小名，家里没有钱请先生取名，也就一直胡乱叫着‘坎儿’这个小名。芝俪姐姐，你懂这么多学问，您就赐我个名字吧。”

纳兰芝俪嫣然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说道：“你母亲被门坎儿绊倒生了你，就顺便给你起了个名。嗯---还真是蛮有趣的。既然你叫了我这么多声姐姐，姐姐我也不能让你白叫。呵呵，不过嘛，你得容姐姐好好想想，得给你，我的好弟弟起个响亮的名字。等姐姐想到又好听又好记又漂亮的名字，我就立马，立刻告诉你哦。”

坎儿欣喜若狂。跪倒在地上连连磕头道：“谢谢姐姐，谢谢姐姐。”纳兰芝俪起身扶起坎儿说道：“原本嘛，当姐姐的殚思极虑的给你取名。受你几个头也是应该的，不过，姐姐自小就不喜欢男人向女人躬身。所以嘛，坎儿，你以后可别向姐姐磕头行礼了。咱们俩自今以后姐弟相称平起平坐，不是更好吗。”说完裣衽还了一礼，又道：“眼下左右无事，不若我就教你识字认诗可好？”坎儿大喜，强忍住想要磕头的冲动，连连点头称“是”

纳兰芝俪随手折了一根小树枝，在雪地上大大写了个“伏”字，又在旁边写了个“羲”字，说道：“自成纪太昊皇‘伏羲氏’作六书造文字，砍桐树制《离徽琴》发明音乐以来，人们便把平时里欢快劳动而抑制不住唱出的歌声，和先人为给后人传授经验而写的韵文慢慢融合成了诗歌。《毛诗序》曾言：‘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行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不足故咏歌之，咏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也’这便是诗歌的起源了。到了周朝，王官徇于路以采诗，献于周太师。太师编纂《诗经》一书，流传至今。刚才我唱的便是《诗经》里‘秦风’中的‘蒹葭’一诗。”

纳兰芝俪重新找了岸边一块干净的石头坐下，看着浅浅流水接着道：“后来楚国人屈原著《离骚》。文词华美，辞藻绮丽，想象瑰奇，云蒸霞蔚。肇启中华文学，被世人所崇拜称于骚人，这便是诗人的滥觞。后诗兴于汉唐，至宋又有了词，到了元就出现了曲。这便是诗词曲赋的来历了。成纪祖伏羲氏传有《嫏嬛立基十二章经》十二券。其道有六义焉：一曰风，二曰赋，三曰比，四曰兴，五曰雅，六曰颂。此六义对着太昊皇的六书造字法：一曰象形，二曰假借，三曰指事，四曰会意，五曰转注，六曰谐声。天下诗词必归于六义，天下文字必归于六书。”说着当下便把六义与六书的道理，详细一一给坎儿解释。

二人一个认真讲，一个用心听。不觉得时光荏苒，天空已曈昽微亮了。纳兰芝丽起身说道：“天快亮了，咱们也该回去了。”坎儿点头恋恋不舍的说道：“芝俪姐姐，那以后你何时再能教我啊？”纳兰芝俪道：“坎儿，今夜的事你不要和任何人说。往后一有机会，我便会教你。坎儿，姐姐先走了。”言讫，匆匆离去。转瞬就消失在山嵎间。

坎儿呆立了半晌，又细细回忆了一遍二书的道义。循着来路下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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