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无夜叹道：“这个说起来太长了，我自己也不十分说得清――那你是怎么逃过一劫的？又为什么今晚专门冒险进这皇宫来偷这本书？”

韩婉云苦着脸道：“这个说起来也太长了。不如这样――我们俩慢慢轮流说？你说你的，我说我的。”

英无夜觉得甚是有趣，道：“好。那我们就在这屋顶上坐下聊吧――这里开阔凉爽，又绝没有闲人打扰。”

昭叔一直在旁边不出声，此刻道：“小姐，我到下边去帮你们望风。有人来的话，告诉你们。”婉云道：“好。”昭叔意味深长地瞥了英无夜一眼，无声地跃下屋檐。

两个人干脆往这高耸入云的天禄阁青瓦屋脊上一坐，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心中都觉得甚是亲切，忽然同时道：“你先说吧。”接着两人都笑起来。

慢慢地，你一言，我一语，英无夜讲了自己的流浪、练武、入宫行刺、认识吕莹、保护张嫣，婉云讲了自己的逃难、避入齐王宫、服侍刘襄、设计杀掉吕角、随刘襄起兵东来之事，又道：“齐国的大军现在在荥阳和灌婴的汉军对垒，我和昭叔两个人从小路走，快马先行入长安城，有几件事要办。至于今晚入天禄阁来取的这本书，”她指指旁边的那个绸布包裹，“――原就是我们家的家传之物，是先父花毕生心血著成，后来被皇帝老儿抄家拿了去。现在算是物归原主。没想到那么凑巧，居然就被你抓住啦。”

英无夜看着她黑如点漆的双眸灵动，弯弯的月牙眼就那么一眯缝，嘴角往上一翘，笑着说“就被你抓住啦”的样子，觉得甚是欢喜，心情没来由地大好起来。

他朝下遥望，天禄阁四周原有条小河环绕，留几座桥出入，本是为了防火。十多日前，作室门内的那场大火，延烧甚广。宫监们不放心，这段时间把小河又挖阔挖深，此刻在月光下，俨然宁静如练，轻轻流淌。

屋顶上的青瓦光滑如镜，在月光下照得出两人的影子来。他低头看看影子，发现这屋脊甚高。自己身高腿长，坐着还不觉得，婉云的身材娇小，双脚就那么悬在半空，轻轻地一来一回晃动着。此刻夜凉如水，月明如霜，万里无云，四面风来。他想说点什么，一时俱都忘了。

―――――――――――――――――――――――――――――――――――――――――――――――――――――――――

婉云轻声道：“风好大，头发吹乱了。”他循声望去，见她从头上把盘紧头发的一根青玉簪拔下来，甩一甩头，长发便瀑布般垂下来。婉云闭上双眼，轻声哼着一首歌，似是童谣，任凭长发在风中飘扬。

英无夜模糊记起这童谣的旋律，道：“这是你小时候妈妈哄你睡觉时哼的吧？我妈妈也会唱这个给我听。”婉云点点头，晃晃手中的青玉簪道：“这也是我妈妈的。是她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英无夜怅然道：“你有你妈妈的簪子，又找到了你爸爸的书。”摸摸胸口道：“他们只给我留了一条红巾，还被我戴破旧了。每次我想妈妈的时候，都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我看看。”

婉云的月牙眼忽闪忽闪的，侧头望着他道：“这么多年了，你还那么难过么？”

英无夜反问道：“你不难过？”

婉云摇摇头道：“我不记得了。那时我还太小，爸爸妈妈的样子都有点忘记了。爸爸是什么时候进宫去，怎么被杀的，我都不知道。后来皇帝派人来抄家，把妈妈和全家人都抓走的时候，我也只听到外面很乱――接着就只记得昭叔抱着我逃走了。此后这么多年，我在齐王宫里隐姓埋名，当一个侍女，大王和众人都对我很好，我过得很开心，也就渐渐把过去那些模糊的事都忘了。”

这个问题，婉云前段时间也回答过一次。那是在大军西进途中，众将官尚不知道她的身世，有一次偶然提起淮阴侯韩信的含冤被杀、家族诛灭一事，个个惋惜叹气。刘襄心中打鼓，私下里小心翼翼地问她：“说这些，会让你难过么？”

那时婉云微笑着的回答，就和此刻的内容差不多。刘襄放下心来，道：“好，还是不知道的好，忘了的好。若是一直记着，怕是心里太辛苦，一辈子放不下来。”

英无夜却没有这么说。他只是盯着婉云的双眸，认真地看着她。

婉云眼角弯弯，笑得更甜了：“怎么啦？”

英无夜缓缓道：“不，我猜，你记得的，你什么都记得――每一次慌乱，每一声哭泣，每个恐惧孤单的半夜时分。”他的眉头不自觉地紧蹙一下，接着又松弛，炽烈的眼神也逐渐温和起来，像黄昏柔和的暮光：“没关系的。我都懂。”

婉云的嘴角仍挂着笑，静静地望着他。

半晌，她的眼圈突然泛红，泪水无声地流下来。她抹一抹，轻声道：“我想妈妈。”

英无夜点头道：“我也想。这么多年了，她的梦从来就没有断过。”

婉云伸出手，轻轻握着英无夜的手，道：“我做过的那些有妈妈的梦，从来就没有跟别人说过。――你要听么？”

英无夜认真地道：“我要听的。你慢慢说。你若是想听的话，我再说说我的。”

婉云悠悠地道：“咱们今晚真的要说话说到半夜了。”她挪了一下，坐得近了些，靠在英无夜肩旁。两人心中一片明净，遥望着远处隐约灯火的楼台，慢慢地轻声细语。\');

阅读繁花书之未央夜雪最新章节 请关注书趣阁(www.sqg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