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云四顾左右，又笑道：“大王还说了，以后你要是不带着弟妹一起回去，就休想再回临淄城啦！――嗯，怎么没看到弟妹……二王妃？”

刘章脸色极其尴尬。有心在婉云面前哭诉一场，又终究觉得已是大男人了，这等自己戴绿帽子的事情，总有些说不出口的感觉。

婉云冰雪聪明，察言观色，已经感觉出来了许多，忙把话题岔开，道：“二王子不必送出门了，省得被外人看见。我明天就东归荥阳，回到大王的身边去了。”

刘章执意要把婉云送到庭院里。英无夜和婉云并肩走到门口，刘章突然又把婉云拉到一边，附耳过去，带点害羞又带点疑惑地道：“婉云姐，你和那个英……英统领……”他别的事情不擅长，倒是一看这两人的微妙动作就什么都猜得出来。“大哥若知道了，不伤心么？我们都等着你和大哥过两年就……”

婉云的脸也有点压抑不住地红起来，她嗔道：“二王子，别瞎猜――先把目前的战事平息下去再说。”她自己也知道在顾左右而言他。看看英无夜――他在仰头望天，若无其事。

刘章嗯嗯地答应两声，从门内探出半个头来，恋恋不舍地盯着婉云跟英无夜上了马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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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辚辚。车厢的窗帘掖得紧紧的，里面一片静默。英无夜脸色有点板，不说话。婉云也不说话。

过了一会儿，婉云偏过头去，盯着英无夜。英无夜一开始装着若无其事，看了她一眼，便转过头。半晌，觉得婉云还盯着自己，只得又望着婉云，道：“怎么了？”

婉云笑盈盈的，道：“你还装？”

英无夜本就不擅言辞，此刻更是硬顶着道：“什么装？……我哪里装？”

婉云叹口气，道：“你觉得这一仗平息下来之后，我就会回到临淄城去，继续在齐王宫里过富贵日子，甚至将来还要做齐王妃，而你以后也不过仍是浪迹江湖，我们不会再有什么相见的机会，是也不是？”

英无夜有点诧异地望着婉云，似乎是觉得她已经说穿了他所有的想法，踌躇了一下，最后很勉强地道：“是。”

婉云将窗帘轻轻掀开一角，望着外面暮色渐深，北阙大道上车来车往，幽幽地道：“十五年前，我就是被昭叔背着，从这条道上杀开一条血路，东出长安的……

那个时候，淮阴侯韩家的女儿，已经像是个瘟疫，众人避之唯恐不及了。昭叔后来对我说，老齐王曾经是父亲的近卫军队长，对父亲极是尊敬，也许在那里能有容身之所。

我们到临淄的一路上，还是正月里的寒冬，冷得我手都起了好些冻疮。进了临淄城，昭叔先潜入齐王宫，找到老王爷，后来老王爷亲自把我接进宫中，告诉我，若把我当成客人，迟早要走露风声，不如让我假扮成小侍女的身份，以后就在宫中住下来。

就是那天下午，老王爷带着我，一路走进齐王宫的后花园。我看到那里白皑皑一片，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男孩正蹲在角落里堆雪人，快要堆好了。

老王爷叫他过来，严肃地道：‘襄儿，这是你婉云妹妹，以后服侍你。你对她要尊重，决不可呼来喝去，更不可欺负她。”

那男孩点点头，上下打量我两眼，大大咧咧地朝我伸出手，拉着我道：‘你过来呀。’

我不知道他有什么事，就随他一起走到角落里。他指着雪人，道：‘你看。’

我看到那雪人已经镶上了两只眼珠，是用两块黑石子做的。嘴和鼻子都还没有。

他把手伸向我，掌心里放着半根萝卜和一根长菜叶，认真地道：‘鼻子和嘴让你来装。’

我觉得挺好玩，就拿过萝卜，比划了半天，斜斜地安在雪人脸上，看那雪人一下子滑稽多了。

然后拿起菜叶，贴到雪人鼻子下。形状是往下弯曲的，像是在哭泣的嘴。

他摇摇头道：‘干吗要这么不开心的样子？’然后伸手把那菜叶弯上去――雪人一下子就笑起来了。他快乐地盯着，拍拍我的肩道：‘你看，我们俩一起做好的雪人，多开心。’

我望着雪人，自己也觉得很开心，不由得笑了起来――那时，我突然意识到，这是我离开长安以来第一次会笑。

那男孩低头看看我的手，撇嘴道：“好厉害的冻疮。”我的手立刻缩到背后藏起来。他回头对老王爷道：“父王，我现在每天搽手的软油，还有御医那边治冻疮的药，我都拿给她用，好么？”老王爷点点头。那男孩关切地拉起我的手，看着，认真地道：“药很灵的。你的手很快就会好了，以后绝不会再冻着。”

我看着那男孩子，一下子觉得，我不孤独了――他对我很好――我有朋友了。

背后，老王爷和昭叔远远站着，望着我们两个的背影。我隐约听到老王爷在说：‘襄儿这孩子的人品和心眼，我是知道的……小姐以后留在襄儿身边，必定一生平安喜乐，我也对得起大将军了……’

后来的十五年里，王的生活起居，固然都是我照顾。可是，不管什么时候我寂寞了，王都会一眼看出来，然后陪着我说话。我不开心了，王就给我讲各种笑话――不过通常都不好笑――可是我还是会笑得出来。不为别的，就为王那笨笨的、卖力讨我开心的样子。

在一起的时间久了，朝夕相处，寸步不离，你说，别人能不想当然么？不要说二王子和三王子，齐王宫里哪个人不是用看未来王妃的眼光来看我？”

英无夜一开始听得甚是气闷，心中酸不溜秋的，百般沉重。此刻却觉得峰回路转，似乎大有希望，奇道：“难道你不会……想当然？”

婉云道：“我以前当然也会的。直到前几天。”

她收回目光，叹口气，轻柔地道：“夜哥……”英无夜的心一下子跳了起来，满是紧张的欢悦。婉云伸手握住英无夜的手，月牙眼不再弯弯地笑，而是认真地直视着英无夜的双眼：“王一直都是个单纯光明的大孩子，可以让我快乐起来。但是，夜哥，你知道么？――只有你，了解我所有笑容背后的黑暗、回忆中的重负。只有你知道，我在如何的孤独中，期待着怎样的救赎。”

英无夜心中感动，仿佛从婉云执着的眼神中读懂了一切。他的脸不再绷着，松弛了下来，轻轻握紧了婉云的手，不再松开，只简单地道：“我明白。”

半晌，他突然展颜，微笑道：“但愿战事快快平息，你好陪齐王一起回临淄去――在临淄等着我。我去找你。”

婉云也笑了，欢悦得多，道：“好。等你来了，我们再一起看着办。要说从王身边一走了之，我也不愿意――不过你放心，王的心眼很好的，就算会难过一段时间，最后还是会接受的。最好啊，我帮他再找一个真正的王妃，一样懂得照顾他、哄着他的……嗯，总而言之，”她仰望着英无夜，道，“我等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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