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婉云拉着英无夜的手,离开了长信殿,悠然地朝东宫门走去。一路上不时有宦官和宫女经过,望着他们如此不拘礼节地亲热着,轻松地漫步,不由甚是惊诧,侧身偷偷地观望。
英无夜问:“你什么时候动身回齐王那里?”
婉云道:“盟约越快送到越好,以免开战。我今晚就和昭叔一起出城,连夜赶到函谷关外齐国军营去――吕产说,三辅的军队已经大部分集结到关内了,他自己把朝廷事务分派委托一下,这两天内也要按原计划动身,东出亲征了。”
英无夜怔了一下,道:“不是已经两边讲和了么?”
婉云摇头道:“吕产很务实、很精确的。他说,他相信王肯定会签字、撤兵,但他还是要去函谷关。从齐军方面来说,是怕王太年轻,控制不住手下的将官们,众将会吵嚷着要继续攻关;从汉军这方面来说,是怕王在撤兵时,灌婴军会不肯停战、继续搞乱局势,背后追击甚至杀掉王――他已经不信任灌婴军了。
但是,吕产自己统帅三辅军队,一到函谷关,就没事了。齐国的将领们会悚然心惊,开始畏惧后退,而灌婴军在吕产的眼皮子底下,也没人敢乱动――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两边平平安安地各自退让,然后就可以开始重建朝廷上的平衡了。
所以,吕产让我转告王,千万不要误会。他不是去征讨王的,他是去保证和平的――按他的说法,是去‘压住场子’的。”
英无夜点点头,心中觉得吕产确实很周密,微微有点佩服。
两人牵着手一路私语,转过一个高台台角时,正好看到远处的空地上,吕更始正在给周去疾演示“凰舞-巫神剑法”,不由自主停下脚步静静观看。待得吕更始最后一招收完势,英无夜心中赞叹,韩婉云已经不由得欢喜地直喊出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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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从台角后转出来。吕更始看到是英无夜,倒甚欢喜,板着脸道:“红巾小子,你为何偷看我的剑法?莫非不服气,还想再打一场么?”
英无夜七月三十日闯宫行刺时,便是在用快刀连杀五十多个卫士之后,碰上了吕更始,连斗数十招后被吕更始硬生生对剑,靠更充沛的内力将刀震飞,才最终被抓住。但世事甚是奇妙,英无夜不久便留下来辅助吕莹、保护张嫣和小皇帝,和吕更始之间自然便化敌为友。而且不打不成交,惺惺相惜,两人之间关系竟然还甚好――英无夜是内向沉默,觉得吕更始那怪戾直冲冲的性格和自己有异曲同工之妙,交往起来有什么说什么,简单省事――吕更始则是欣赏英无夜那种打起来野狼般凶悍不要命的打法,加上“乱卷狂雪”刀法猛砍疾劈的路子,更是让吕更始觉得那次斗得实在是过瘾,动辄感慨多年来都没有这么一个凶猛相当的对手了。
英无夜倒是老老实实道:“不打不打。差那么一点点的距离,不是这一年两年赶得上的,多打也没用。过两年,就不一定了。”
吕更始冷哼一声,心下却甚受用。他指着英无夜,对周去疾道:“你看人家和你年龄差不多,为何武功比你高这么多?你好歹还是我楚国贵族世家之后,却天赋如此之平庸……”一边厢不住摇头。
周去疾跟他学了十多天剑,早已摸透了他这刀子嘴的脾气,丝毫不加顶撞。他这段时间来在长乐宫当班,早听以前未央宫的卫兵同伴说过新来的“红巾卫尉”英无夜,于是很有礼貌地向英无夜拱手行礼,互相介绍。
吕更始突然蹦出一句:“你们两个的武功倒是有一点相同――‘凰舞-巫神’剑法是项王改定的,红巾小子的‘乱卷狂雪’刀法也是项王改定的。”
英无夜倒是第一次听到有这回事,奇道:“真的么?我还以为这是先父家传的刀法。”
吕更始叹道:“这点你就不如周去疾了。他练了一遍剑法,连这剑法中有女人介入过都发现得出来;你练了这么多年刀法,从没觉得刀法中有什么异样之处么?”
英无夜想了想,道:“有倒是有――始终觉得很多招数有些不协调之处,似乎使得不够畅快淋漓,但也找不出原因――我还以为是我火候不到。”
吕更始眯起眼,似乎甚是矛盾,终于道:“我告诉你这件事情之后,恐怕你不用过两年,就可以和我打平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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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父亲英布当年是我楚国的大将,统领项王的前锋军,在巨鹿之战中收降了章邯麾下的数十万骊山徒们,然后又和项王并肩与章邯的嫡系精锐秦军鏖战,百荡百决,当真是浑身上下从血里洗了几遍出来,最后终于一举击溃章邯,项王也因此成为各路诸侯联军的霸主。
后来,我们西进函谷关,终于灭亡了暴秦,报了当年楚国被灭的国耻家仇。我楚军将领们在咸阳宫章台摆酒盛会,纵情庆祝了七日七夜。那七天的意气风发、慷慨高歌――唉,不提了。”
周去疾心下暗自想,又奇怪了。吕更始一直跟着汉王刘邦的军队――汉军当时是从咸阳南方的武关悄悄先进入关中,占据了咸阳。等到楚军入函谷关之后,汉军便撤走了――吕更始有什么资格参加楚军众将在章台的三日盛会了?
英无夜倒是听得聚精会神。只听吕更始继续道:“就在有一天午后的酒宴上,项王先是给英布敬酒,然后道:‘英兄弟武功好生了得,不知你那套暴风骤雨般极快的刀法是从何学来?’
英布慨叹道:‘说来话长。我从小流落江湖,艰难求生,练武根本不讲套路,全靠‘拼命’二字,都是红着眼的打法。后来机缘巧合,遇到一个用刀的高手,刀快得我眼花缭乱。他说喜欢我这种倔犟坚韧、凶悍踔厉的性格,很像他的族人,也很配得上这套刀法的气势,便慢慢将这套刀法教给我。
学刀那两年里,我才逐渐发现,他竟然本是匈奴人,在他部族中也是位绝世高手。始皇帝在位时,曾派蒙恬将军带数十万秦军北征匈奴,收复河套地区。他便是在那场大战中受伤被俘,带回关中来。等他养好伤,他的匈奴部族已经被打得北迁,找也找不到在哪里了。他便只得在关中暂时留下来。
这套刀法既然以快取胜,讲究的便是绝不犹豫、绝不考虑、绝不容情――一旦有杂念,刀一慢,便有性命之忧。而且招数毒辣、气势凶狠、不讲道理、不择手段,像极了北方草原上的饿狼――据那位匈奴师父所讲,他们匈奴人打仗起来都是一拥而上,乱刀齐下,根本不似中原武士讲究单打独斗的君子之风。而且匈奴人马术精湛,来去如风,若是一群武士将你围在中间,纵马呼啸奔腾,来回穿插,你连眼睛都转不过来,刀出慢点,连马尾巴都砍不到,不是等死么?所以他创制出这套刀法时,便是主要用于彼此速度都极快的乱战。练到高深境界时,周围一二十个骑马武士也近他不得,连乱箭都射不进来。
没想到等他到了中原,发现中原武士既习惯于一对一决斗,又不骑马,移动速度便有限,,出剑又讲究招式气度,渊停岳峙――结果两相对比,更显得他的刀法快疾无比、目不暇接了,也就更加少逢敌手。
等我学好刀之后,他说他改不了游牧迁徙的习惯,便又离开关中了,此后么,便再未见到过他。’
项王平静地道:‘原来北方蛮族部落中,也有如此绝顶的高手,如此精深的武功――世间武学之博大,常令我有坐井观天之感。嗯,不能向那位匈奴高手当面请教,实在是遗憾。不知英兄弟可有兴趣和我过过招,切磋一二?’
英布踌躇一下,道:‘怕砍伤了大王。’
项王离席,微笑道:‘你我探讨武道,不必存此尊卑之心。’
英布也甚爽快直接,道:‘那好。’起身拔刀,一句话也不说,扑上去就是一刀。
项王没想到这刀法果然快,连剑也没来得及拔出来,只得后退。谁知道这套刀法最讲究的诀窍之一,便是抢占先手――一旦你退让躲避,他便砍得一刀比一刀快,全副气势泼风一般使将出来,让你连气都吸不上来,最后自然凶多吉少――红巾小子,你现在明白为什么那天我们决斗时,后来我便不闪不躲,硬是用剑去碰你的刀,靠内功去和你抗衡,才最终震飞你的刀了吧?因为我知道,那是躲不得的。”
英无夜点点头,道:“这诀窍我父亲也跟我说过。原来你有经验,狡猾的。”
吕更始道:“那也得我的内功比你好出太多才有用――再说当时项王不断后退,已经落了下风,手按在剑柄上,硬是没有拔剑的机会。
众将领全都放下酒杯,引颈凝望,心中略感紧张。虽然相信项王武功已然出神入化,但亲眼目睹如此凶悍凌厉、狂风暴雨般的快刀,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后背发冷了。
项王微微皱皱眉,突然往侧旁疾退。英布寸步不离跟将上去。大家这才看到,项王退到了长长曲尺形的编钟架前。那上面大大小小悬着六十多件编钟,青铜铸就,以次敲击,音调精美,流畅悠扬,本是刚才酒宴时伴奏的乐器。此刻乐人们早吓得丢掉小木槌,逃到一边躲了起来。
英布跟上来,横着就是一刀。项王低头避过。这刀砍在一个小小的钮钟上,尖尖的‘叮’的一声,声音还未响起来,英布已经反手又是一刀下劈。项王再避过,这刀劈在下层笨大的甬钟上,‘铛’的一声沉闷的声响慢慢嗡嗡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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