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像阴沉天空中愈加高高堆积起来的雷雨云，厚重压抑到让人最恐惧的时分，也就是云层内里最为剧烈、即将崩溃的时分。
谁在懵懂中靠近，便被劈得粉身碎骨。
刘兴居恨恨地咽口唾沫，想：最后那些靠近――却又不得不靠近的――都是他们刘家子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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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刘邦要建立他刘家的一统天下，夺去了张嫣父亲张敖的赵王王位，转封给自己的另一个小儿子刘恢。
小小年纪的刘恢，动身离开长安，离开很少见面的父亲、年轻忧伤的母亲，到赵国都城邯郸去上任。
十多年之后，他长大成人，接到了“回长安朝见”的诏令。进入长安城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很清楚：皇宫里，已经没有父亲了――他早已驾崩；也没有母亲了――她在父亲死后不久就悄然消失了。
长乐宫里居高临下望着他的，只有那个他名义上的嫡母――那个日渐老去和乖戾的女人――吕雉。
就这样，刘恢在城北厨城门内的一所宅第中长住下来。他得不到回邯郸去的许可，在这里也没有任何官职，无所事事。吕雉偶尔见他一次，冷冷的，莫测高深――刘恢每次都觉得那像是屠夫看着被缚的肥猪，正在专心琢磨着下刀的地方。
于是他只有到处和刘氏亲族们游玩饮宴，很快就和年龄相若的刘兴居熟悉了起来。在赵国呆的时间久了，刘恢已沾染了许多燕赵豪士的习气，碰上刘兴居这等粗犷暴烈的性子，反而觉得甚是投缘，以至于辈份虽然是叔侄，最后干脆以兄弟相称。
两人每天傍晚到东市的酒楼上狂饮海侃，口无遮拦，一抒胸中怨气。喝得吐了几次后，就互相搀扶着回去，一路上弹着刀柄，放声高歌，笑得前仰后合。
彼时的制度，长安城中是一入夜便宵禁，各个里坊的门都关上，不许百姓随便出入，但东市附近的巡夜卫兵都认识这两人，一个赵王，一个东牟侯，谁来管他们的闲事？再说，北阙大道上，还不是一样车水马龙，显贵们的夜宴才觥筹乱飞，刚刚开始？
后来，刘兴居做了未央卫尉，一下子忙了起来，又要值班，又要练刀，出去喝酒的次数便少多了。刘恢耐不住寂寞，时常偷偷溜到未央宫里，来找刘兴居聊天，或是对练会儿武功。
――我的错，刘兴居想着，是我的错。我当时如果不让恢哥经常来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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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他和刘恢并肩在宫中巡视，互相推搡，有说有笑，正走到椒房殿附近时，突然看到远处金根翠羽的车辇队伍正朝这边过来。
刘兴居认出是吕雉的车驾，吃了一惊――吕雉很少到未央宫来，通常只有小皇帝和太后去长乐宫的份儿。他和刘恢不及多想，赶忙在道旁拱手肃立。
青盖车在他们面前无声地停下。车里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这不是赵王么？怎么还没传过召见，就不声不响到未央宫来啦？”
刘恢心虚得紧，生怕万一惹到了自己这位“嫡母太后”，忙不迭地解释说自己是有事来找刘兴居的，但是解释得颠来倒去，自己都紧张口吃起来。
车里传来一声年青女子的轻笑。接着窗帘掀起，露出一张还算娇俏清秀的面孔，对刘恢道：“太后又没有发脾气，你怕什么？”
刘兴居偷眼看去，是吕雉的侄女吕绮――她是吕释之的女儿，吕禄同父异母的妹妹――因为吕释之早死，就常常在宫中和姑母吕雉作伴。吕雉恰好也没了女儿鲁元公主，正在伤心处，有了吕绮陪她说话，便心情宽慰了许多，是故常常同车出入。
吕绮瞥了一眼刘兴居，又低头望着剑眉星目、瘦削挺拔的刘恢，微笑起来，眼波流转，回头轻声对吕雉说了一些什么。吕雉在车中道：“嗯，叫赵王免礼吧――日后若是闲了，也到长乐宫里来多走走亲戚，难道只有未央宫里的是亲戚么？”声音少见的轻缓和蔼，听得刘恢和刘兴居都是心头一暖。
等着刘恢站直了，吕绮仍没有放下窗帘，笑着问刘恢道：“赵王，听说燕赵之地多美女，你在邯郸城里，是不是早已享尽艳福了啊？”
刘恢被问得甚是尴尬，勉强挤出笑容道：“燕赵之地的美女么……我不太出宫，见识不广。至于我王宫中的姬妾――不多，不多，几个而已。”
吕绮又回头低声去问吕雉什么。刘兴居练武之人，听力甚好，细听出来似乎是“赵王……正式的王妃……”，然后吕雉的声音道：“还没有。”
吕绮望着刘恢道：“嗯，赵王说是见识不广，谁信哪？眼光怕早就高起来了。――像我这等的模样，若是在邯郸的大道上站着，赵王怕是连看都不屑多看一眼呢。”她的语气尽是戏谑玩笑，眼神却甚是认真地盯着刘恢，满是一点点微妙的期望。
刘恢性情放纵豪爽，这点与刘兴居相像。但是风流自喜，多情殷勤，却是和刘章相似。此刻既然觉出吕雉对他很亲切，心思一下子放松起来，听得吕绮这么说，再打量一下吕绮似笑非笑的妩媚，忍不住随口回了一句：“妹妹说得差了。你若是到了邯郸，大道上还有女人好意思出来么？”
吕雉在车中笑了一声。刘恢悚然纳闷，听不出是被逗乐了，还是嘲讽。吕绮脸上一抹晕红渐渐升起来，半晌轻声道：“但愿如赵王所言。”
窗帘依依不舍地放下，车辇如轻雷般启动，低沉地隆隆行远。两人直到望不见了，方才转身继续晃晃荡荡、有说有笑地逛将起来。刘兴居已经猜出来一些，看看刘恢若无其事的样子，心想：若是和吕家的女儿结亲，也许境遇会改善许多吧？看刚才吕雉的样子，已经亲切了不少――嗯，背靠大树好乘凉，高皇帝爷爷这棵大树已经靠不住了――还是吕太后这棵惹不得、靠得住。
――我那时太天真了――此刻的刘兴居又忍不住想――我怎么知道，坐在旷野的大树之下，反而最容易成为雷雨云的目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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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月之后，吕雉便宣布：赵王刘恢与吕绮成亲，由她亲自做媒。
去道贺的时候，刘兴居发现众多刘氏子弟大多是和他同样的心思，觉得刘恢攀上了高枝，从此脚踏刘吕两头，稳赢不败，福泽绵长。
再过三四个月，便是刘恢化福为祸、坠下万丈深渊的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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