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成婚之后的那段日子,刘恢和吕绮着实如胶似漆。但是新鲜劲儿一过,便又把注意力转回到自己从邯郸带来的那几个姬妾上来。
那几个姬妾多是从小在邯郸服侍刘恢的宫女,后来收了房。本来既是燕赵美女的胚子,性情中人,干脆爽快,又素来了解刘恢的脾气,和他当真是没大没小,成天在一起串通好了捉弄刘恢,把他的衣服鞋帽藏来藏去,害得刘恢大清早光着身子缩在被窝里连声求饶,众姬妾笑得打跌,然后逼着刘恢答应陪她们去西市,买西域来的稀罕物事、异族首饰,才肯放过他。
刘恢好酒,姬妾们常取笑他酒后容易乱性,不肯陪他喝。但若是发了性子,这几个会喝酒的北方女子一起陪饮划拳起来,通常结果都是刘恢烂醉地倒在门外。姬妾们怕他冻着,扔出条被子把他裹起来,然后安心各自去睡觉,等着第二天再嘲笑他。
刘恢好舞刀,不过实际武功比起刘兴居来差了一截。姬妾们个个都是从小在宫中干体力活儿的,手脚利落,也就学些粗浅的刀法陪他一起练。她们总想出些促狭的招数来,比如给刘恢蒙上眼,刘恢既看不见,又害怕伤到姬妾们,这刀舞得分外缓慢,反而是背上屁股上被姬妾们用刀背打了不知道多少下,听到周围一片银铃般的笑声。刘恢也不以为忤,嘻嘻笑着。有时打得急了,扔刀不乐,姬妾们便簇拥他到房中去,看他背上的瘀伤,忙着哄他,给他上药油,涂跌打膏,他美滋滋的,便又开心起来。
他习惯的、喜欢的,就是这个感觉,这个调调。
吕绮不行。她不会喝酒,不会舞刀,不知道该怎么和刘恢闹来闹去。她心疼刘恢,从没想过去捉弄他。她会撒娇,但从来撒不到那么热烈、那么青春、那么没大没小的程度。
于是她只有常常坐在房中,顶着个“正室王妃”的名号,寂寞地听着外面传来的阵阵哄笑,自己对着菱花镜,把一枝枝金凤钗、银珠簪轮流戴到头上,再摘掉,试个不停,猜测着刘恢会喜欢哪一根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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憋得久了,吕绮偶尔回到长乐宫里陪吕雉时,难免幽幽地喟叹几句。
吕雉问清了原委来由,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眼神阴郁了一些。
过了半个月,赵王府中刘恢的姬妾们突然开始生起病来。
也不是什么大病,就是懒洋洋地,吃不下饭,身子无力,提不起精神来――还有就是发冷,发抖,总要躲在被窝里,还觉得胸口发凉。
刘恢以为最近出现了恶性的传染病,急得命令众人把府第各门紧闭,不许随意出入,食物用品一律大批买回囤积起来。然后又是找来御医,又是到处抓名贵的药。刘恢几乎衣不解带,每天在几个姬妾的床前轮流转悠,按时端着药碗来喂药,谁喊冷了,就连忙柔情万种地抱紧她,给她取暖。
吕绮虽然不喜欢那几个姬妾,但看着刘恢急成这个样子,自己也害怕起来,每天跟在刘恢身后,讪讪地打下手、帮忙。
七八天之后,姬妾们一个个死去。最后一个临终的时候,刘恢的眼圈乌青得可怕,嘴边一圈大泡,哭不出一声。
那个姬妾虚弱地倚在刘恢怀中,不再有光泽的长发无力地垂落在刘恢的手背上,气若游丝地对刘恢道:“王好傻……你知道么?虽然平时我们都喜欢……喜欢把你支使来支使去,可是,王若是……若是要我们做任何事,我们也绝对会答应,不会犹豫。可是……王从来……从来就没想起来要求我们过……”
刘恢极轻极嘶哑地道:“好。那我要求你,不要死――要求你们,不要吓唬我,一个个都活过来,笑着跟我说,这是个设计好的大骗局,用来逗我这个傻瓜的,好不好?……答应我,好不好?”
他再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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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恢怔怔地感觉着怀抱中的人渐渐沉重起来,重起来。吕绮在身后望着他绝望山崖般一动不动的背影,心中把安慰的话修改了一遍又一遍,就是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过了半个多时辰,吕绮实在忍不住了,开始担心起来,便怯生生伸出手去,碰碰刘恢的肩膀,道:“夫君,身体终究重要……”
一句话没说完,刘恢突然像是被老虎咬了似的一跃而起,转头怒向吕绮,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暴突出来,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此刻全红了,指着吕绮恨恨地想说什么,又一时窒住了,说不出来,只是手指不停神经质地摇晃着。
吕绮吓得心头狂跳,靠在墙边,一动也不敢动,好久才听到刘恢咆哮道:“我不要再见到你――为什么只有她们得病,其他人都不得,我不得,你也不得?你以为我真的是傻子?――你嫉妒,你无耻,你害死她们,你心里有数!――仗着太后给你撑腰,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啊?”说到这里,他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嗓音嘶哑得像破碎生锈的锯子,来回扯裂着柔软的心,目光却凶狠得像一只恶毒的大狗,“对,我是孬种!我不敢――我不敢杀掉你,但你以后再有脸走进我房门一步,我一脚把你踹出去!――你来几次,我踹几次,你信不信?信不信?”
吕绮捂着嘴哭了,肩膀颤抖着,脸全白了,转身就奔了出去。
她不知道能找谁去,于是直接到长乐宫去找最亲近的姑母。
没想到吕雉听完刘恢对她说的那些话,勃然变色,怒喝一声:“来人!召长乐卫尉带兵去赵王府收王!”
吕绮大惊,看着传令的宦官已经跑下殿去了,忙扑过去向吕雉求情。吕雉气呼呼地一把推开她,道:“你不要心软!――别人已经够看不起咱们,够和咱们过不去的了,你还这么逆来顺受?怕什么!――我不过是把他抓过来,让他给你好好认错道歉罢了!――说的什么混账话?明媒正娶的夫妻,这日子难道往后不过了么?”
吕绮也很少见到姑母生气,此刻便有点犯傻,想想这话也有道理――单凭自己是无论如何挽回不了刘恢的――呆呆地坐下来,六神无主地枯等着。
吕雉余怒未消,缩在巨大的宝座里,喃喃地道:“谁敢这么来对待吕家的女儿?谁敢把吕家的女儿一脚踢开?臭男人,瞎了眼睛,烂透了心肠……”
吕绮以为姑母是在骂刘恢,苦笑一声,想替刘恢说两句好话,抬头看过去,却发现吕雉根本没有看她,而是阴郁地望着殿外的远方,嘴角抽动着,眼神茫然,似在想着遥远的心事,却仍有着说不出的怨毒。
那不是对刘恢的恨。绝对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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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乐卫尉吕更始一个多时辰后回来禀报,没什么表情地道:“带兵包围了赵王府,冲进去的时候,他拿着剑狂喊了几声,自刎身亡。喉管全断,救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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