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莹轻轻地抿紧双唇，目光飘渺，根本就不回答周勃。
这场政变，这群冲进来刀光霍霍的人，是她早就在眼前排演过多遍的画面。
只不过，也许在另一种机缘下，面前的不是周勃，而是齐王刘襄，或者其他心怀怨恨的刘氏诸侯。
她尽力协助吕产去缓和局势，分享权力，以改善吕氏家族遭人嫉恨、被孤立的局势。但是内心深处，她也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何况，政局与变乱，她现在已经不大关心了。
最近这几天，她常常突然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午夜梦回，她都记不起来这些年是怎么一晃就过来的。
有两次看到樊云梦，她竟然没反应过来自己是做母亲的，还以为云梦是她的女伴。
许多年来，她像其他所有女人一样，机械地结婚、生女、抚养，陪伴丈夫直到他病故，忙于处理繁琐政事，不让自己歇下来，看着女儿也结婚，看着最亲的姐姐去世――她独自坐在长信殿宽大的绸褥宝座上，纤指寂寞地滑过衣上丝绣的团花簇锦，才在恍惚中发现：这么漫长的岁月，居然都逐渐虚幻起来，于无痕中失落，在熄灭后成灰。
现在，她记得最清楚的，反而是初次见到英布后，在成皋城中的那段坐立不宁、朝思暮想的日子；是定都长安之后，经常悄悄向姐姐打听英布消息，被姐姐嘲笑的那些话语。
直至听到英布的死讯为止――后面就都模糊了，快遗忘了。
她隐约发现：自己鲜活的感受、真实的生命，就死死地定格在那个时分，再也没有往下继续过。
于是她开始明白，为什么老是忘记做了母亲――因为自己还活在那个少女的时代。
没有现在，没有未来。只有过去的那段日子，一再满怀希冀地绝望重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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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勃连问了几句，空荡荡地没人理睬，心中怒火更盛。他冷笑两声，翻身下马，提剑朝台阶上大步走去。
他要抓住吕莹的长发，把她按倒在地上，用剑锋抵住她的咽喉，追问她吕产的下落。他估计吕莹是不会说的，反正也无所谓――自己只是想享受一下，那种把这个轻视过他的美丽女人踩在脚下的扬眉吐气之感。
到了吕莹的面前，刚要伸出手去，突然院墙外飘下一个人影，迅捷无比地朝周勃扑来，迎面便是连环三刀。周勃忙举剑招架，“铛铛”数声脆响，发觉对方刀速极快，自己心下先怯了三分，将剑花团团舞开，把自己全身先罩住防守好再说。
来的正是英无夜，一招将周勃逼开，转身对吕莹吼道：“莹姨快走！从那边墙！”吕莹恍然惊觉，本能地转身朝院墙跑去。
众劲弩手骚动起来，想朝英无夜发箭，又怕伤了缠斗在一起的周勃；想朝吕莹发箭，又没得到周勃的命令，总以为周勃还要生擒她来追问什么。
英无夜连着抢攻几刀，眼角瞥见吕莹已到了墙角，便突然虚晃一刀，朝墙边疾退过去。到了墙下，伸手抱住吕莹，提气向上直纵出去，手脚并用，抓住墙壁上的突起，眼看便要翻过墙去。
周勃突然大叫：“放箭！……放！”
众劲弩手弓弦一松，嗤嗤声破空飞去，只见英无夜在墙头上摇晃一下，纵身朝墙外跃下去。
院门外的卫士们忙回头追出去。绕过院墙角落，只见英无夜和吕莹骑在一匹马上，正闪电般朝北宫门飞驰而去。
近卫营从北宫门一路冲进来，几乎见一个杀一个，逐渐朝南推进，结果是东、南、西三面宫门的包围力量最强，随时等待截杀，而北宫门附近的兵力反而最少，只余下少数士兵清扫战场，甚是薄弱。偏偏英无夜的刀法本就是匈奴人所创，有好多俯在马鞍上四面砍杀的招数，此刻配上铁骑快马，威风顿现，几乎是一刀一个，惨叫连连中，已经奔出北宫门，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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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信殿院中，周勃更是恼怒，冲着劲弩手们破口大骂了几句，翻身上马，带着大队士兵直奔永寿殿方向而去。陈平转身正准备跟上，眼角一瞥，正看到偏殿角落处有几个卫士正把一个身影拖将出来，挥刀欲砍。他高叫一声：“住手！杀不得！”
刘章迷糊地循声望去，那个倒在地上的身影正抬起头来。刘章整个人都呆住了：是云梦！
他从没见过那么多的尸体，那么残破的肢体，那么恐怖的死法，一时间失魂落魄，竟然忘记了正在长乐宫中的云梦也会有性命之忧。
他顾不上感谢陈平，几乎连滚带爬地摔下马来，朝云梦奔过去，揽住云梦纤薄的肩头颤声问：“你没事吧？你受伤了么？”
云梦怔怔地望着他，眼神飘忽不定，似乎痴了，又似连转了无数个念头，终于迷茫道：“夫君，是你带他们进宫来的么？”
刘章不知如何回答，本能地点点头，立刻就后悔起来。
云梦凝视着他，声音愈加甜美起来，居然带着一点点凄然的轻佻：“带这些人来杀掉我们吕氏家族？还要杀掉我妈妈？”
刘章心里后悔得要死，急着去否认，又一时撒不出谎来。眼神不自觉左顾右盼，额头上汗珠涔涔而下。
陈平看出尴尬，对那几个卫士道：“将朱虚侯夫人护送回府第去！”又对刘章拱手道：“兄弟今日已经……辛苦了，余下的事就交给我们吧。兄弟还是陪弟妹回去，慢慢将养的好。”
刘章感激地连连答应。樊云梦站起来，冷冷瞥了众人一眼，整理了一下纷乱的长发，二话不说，朝殿外走去。卫士们簇拥在她周围。刘章牵着马，讪讪地跟在后面，想靠过去并肩而行，又提不起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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