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百人沉默无声地到了昭阳殿附近，一个个脚步放轻，将那间偏殿的院子包围了起来，小心翼翼四处查看，打着微妙的手势互相示意，最后都向陈平轻声回报过来：“外围没有发现任何埋伏。”
陈平眼珠不停地转动，拼命地捋着自己的胡须，几乎都快把胡子揪下来了，最后沮丧地冲周勃摇摇头，道：“他的心机，我一点也猜不出来。”
周勃更紧张了，低声对刘兴居道：“你跟我一起上，到院门口往里面看看。”
刘兴居凶霸霸地瞪眼嚷道：“怕他怎地？”声音略高了一些，被周勃急得一巴掌拍在肩膀上，自己也觉得吓了一跳，看看周围死一般的静寂，众人脸上畏惧退缩的表情，不自觉地也闭紧了嘴。
两人蹑手蹑脚地轻抬腿，走到院门外。院门虚掩着一条缝，两人往里张望，果然清清楚楚地看到远远的大槐树下，吕产正襟危坐，双目略略闭着，看不出来是睡是醒。一个红衣服小女孩趴在吕产腿上睡觉，看不到脸。树对面的那间偏殿门关着，也不是很大的样子，容不下多少人。
两人面面相觑，目光闪烁不定，脑中瞬间转过千百猜测，又都一一推翻。回头看时，陈平冲他们做个手势，意思是三千劲弩手已经赶到，在外圈将偏殿团团围住。两千铁骑兵也悄悄行到了昭阳殿附近，随时可以冲过来。
周勃突然转脸对刘兴居道：“东牟侯，你想不想封王？”
刘兴居一愣：“封王？”他从小就知道齐王的爵位属于大哥刘襄来世袭，早已断了封王之念，只盼能做的官位高一些、封侯的户数多一些。此次甘冒大险，参与这次政变，一半是为了出掉胸中那股郁积之气，一半是先下手为强来自保兄弟三人，还根本没想过政变若是成功后，论功行赏的事情。
周勃急切地道：“赵国、梁国、燕国，现在都是吕氏诸侯分割的封地。你随便挑――只要你能杀掉吕产。”
刘兴居仿佛已经看到了面前许多官员百姓朝自己跪拜下去，高声道：“参见大王”――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太后和皇上自己都敢冒犯，横竖都是死，就算为了想都没敢想过的王爵，也要搏这一把了。
他眼睛发红了，一握腰间的环首刀柄，推开门轻轻走进了院子――奇怪的是，他一点都没有想过，周勃这是成心送他来打头阵――也许想过了，还是觉得：他妈的，别人不敢上，我也得上！
只是一进院子，他的心就跳得快了许多，逼得他不得不深深呼吸――本来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过去直接砍向吕产的，结果还是发起怯来，一步步悄悄前行，摆好戒备的架势，四处张望可能出现的埋伏。
――――――――――――――――――――――――――――――――――――――――――――――――――――――
小女孩轻微的鼾声突然停了，抬起头来，困惑地揉揉双眼，望着吕产道：“叔叔，我刚才睡着了……”
她动了这么一下，刘兴居惊得魂飞天外，忙往旁边的竹子丛中一躲，一边想着：这是个死角，吕产在大槐树下看不到我……
周勃却从门缝外看到了刘兴居的突然一躲，他不明所以，自己也连忙倒退两步，回头惊惶地望向陈平。陈平会错了意，白着脸一举左臂，卫士和校尉们各自拔刀出鞘，如临大敌，摆好作战的架势。背后的三千劲弩手们齐齐张弓搭箭，密密麻麻的箭镞瞄准半空，落点都对准了院中。
吕产终于睁开了眼睛，他望着女孩小胖脸上睡出来的印痕，觉得甚是可爱，轻轻摸摸她的头道：“是啊。你若是还困，就再睡吧……”
小女孩坐直了，摇摇头道：“不睡啦。小八找不到就算了，我已经出来玩这么久了，再不回家妈妈要担心了。”她站起身来，夸张地打个呵欠，突然眼睛发直，张大嘴巴朝远处天空望去，道：“东边怎么好像着火了……”
吕产自己也感觉有些异样，空气中隐约有种血腥的味道――他站起身，朝东边望去，一眼就看见了长乐宫上空升起的股股黑烟、盘旋的群群乌鸦。
他心念电转，一瞬间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已经猜出了大部分发生的事――政变、入宫屠杀、诛戮吕家――如此大规模的行动，一定是调动了南军或北军，而南军的印信还在自己身上，那就是禄哥的北军出了问题了――这种凶狠冷酷的战阵之事，不是那些刘氏诸侯所能为，必定是功臣勋旧们突然采取行动了……
这些想法也不过是几秒钟之内的事。他几乎又同时在一瞬间想到了两个词：覆盎门外的南军、宣平门外的相国亲军――然而这时，他的目光先落到了身边那个小女孩脸上。他轻叹一声，弯腰蹲下来，对她道：“小妹妹，快回家去找你妈妈，然后都呆在屋子里，今天千万不要出门……”
此刻他面朝女孩叮嘱，背对着院门和竹丛的方向。突然背后风声闪动，他霍然起身回头，就看到了刘兴居扭曲了的脸，还有手中那把明晃晃刺来的环首刀。他本能地想要后纵躲避，但是腿碰到了身后那个女孩，自己稍迟疑一下，刀便已扎进了他的右胸。
他低下头看看鲜血从伤口慢慢涌出来，染红了白衣，脸色冷得像冰。
刘兴居抱着鱼死网破之心，一击得手，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慌乱地拔刀往后疾退数丈，一边惊疑地望着吕产，一边回头看那间偏殿的殿门。
小女孩纳闷地望着两人，满脸困惑之色。
吕产后退了一步，坐到石凳上，轻轻摇摇头，对小女孩挥了挥手，声音有点嘶哑地道：“回家去吧……”
小女孩有点害怕，又有点舍不得，冲这个白衣的和善叔叔认真地摆了摆小胖手，道：“叔叔再见。”看到吕产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便转身轻快地跑出去。一出院门，看到外面莫名站着成群结队的许多叔叔们，她吃了一惊，看到他们似乎比自己还要害怕，轰然一声往后各退了几步，不禁觉得甚是好玩，银铃般格格笑起来。左右张望一下，朝西边跑去了。
众卫士齐齐转头，眼睁睁望着小女孩的红衣背影远去，一时面面相觑。
周勃回头向陈平一招手，推开院门当先冲了进去，众卫士和校尉们也跟着一涌而入。一群人忙着把大槐树包围起来，刀锋都对着坐在树下重伤的吕产。另一群人胆战心惊地一起闯入偏殿，片刻工夫便退了出来，对周勃道：“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周勃本能地回头朝院外张望，心中升起一个念头：我们胜利了？――这样轻松就赢了？――怎么可能？会不会在这个最志得意满的瞬间，也正是吕产的所有伏笔一起发动，把我们都击得粉身碎骨的时刻？韩大将军不就最擅长用这招么？――或者这个人并不是吕产，而是吕禄找别人易容而成？就像梁王彭越那样真伪难辨？
他望向陈平，看到对方目光闪烁，脸色阴沉，就知道对方也和自己想得差不多。院中的数十人沉默无语，互相不安地张望，一时间倒好像他们才是掉进了陷阱的野兽，正等待着头顶响起的猎人的脚步声。
只有刘兴居双拳握得紧紧的，死死地盯着吕产胸前涌出越来越多的鲜血。
阅读繁花书之未央夜雪最新章节 请关注书趣阁(www.sqg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