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_繁花书之未央夜雪 - 书趣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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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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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他四十岁的时候,已经在东乡周围算个头面人物,还早早包了个外室,过得顺风顺水,显然准备就这样终老了。

谁知道突然始皇帝驾崩,陈王起兵,六国复兴,天下大乱。一道公文下来,他匆匆和卢绾等人一起到沛县去入伍,当起保护县城的自卫队军官。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地,鬼使神差自己也拉起了“沛军”的旗帜队伍,跟着烈火般遍地而起的造反洪流,一路向西去了。初意大概只是想趁火打劫,多占点地盘、好好捞一把。谁知道形势发展得比人快,不久竟然开始和众支队伍一起喊着“诛灭暴秦”的口号,直逼咸阳了。

即使到那个时候,他们“沛军”这支规模中等的地方军队,也仍然有自己的小算盘――咱们和六国贵族的大军不能相比,天下许多山河土地,本来就世代都是那些人祖传的。咱们只是随大流、凑热闹的,跟着走、不犯错,能捞就捞――一旦眼看大势将去,立刻散他娘的伙,逃回沛县去,反正看准了秦军已经是强弩之末,没工夫来讨伐他们,最后不管谁的朝廷,大不了咱受个招抚,这沛县的县令、县尉等实权职位,稳稳还是咱们这些地头蛇的。

这种想法,待他们到了巨鹿城下的决战战场,看看秦将章邯凶猛乌云般的数十万大军,就更加强烈了,已经随时作好了腿肚子朝前、脸朝后的准备――不管是抢战利品还是逃命,都决不能落于人后――这乃是“沛公”刘邦铁的军规。

谁想到巨鹿一战,秦军竟然被项王的楚军击溃。接下来便一切势如破竹、风云变幻,再也没人能解释得清楚了――灭秦、分封、汉军出栈道挑起楚汉之战、四年相争、项王自尽、刘邦称帝。一转眼,又是很多年过去了――他刘邦终于在离家多年之后,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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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东乡的时候,薄姬就已经发现刘邦的神色有变化了。他突然兴奋起来,似乎胸口的箭伤也不痛了,频频掀开车窗的帘子朝外面张望。

路越来越难走――还是那种永远不变的乡间小土路,只能容一辆骡车出入――刘邦突然下令停车,干脆自己下了辇来步行。宦官、随从、地方官员们慌得一大群人拥过来保护,都被刘邦一一挥手斥退,只叫上薄姬跟着他,一起在前面走。好在薄姬平时并不喜欢衣着华丽,此刻的锦袍裙裾也不长,否则便要踉踉跄跄地吃苦头了。

两人当先朝村口走去,后面的窄窄小路上挤着长长一大群狼狈不堪的仪仗队伍,旗罗伞盖都叠在一起互相碰撞,卫士郎官们急吼吼地向前推搡着拥过去,生怕皇帝会有意外,而路面如此崎岖不平,宫女和宦官们此起彼伏地叫嚷着扭了脚,已然乱作一团,全没了礼仪和章法。

刘邦丝毫不顾,快步向前走去,薄姬都有点跟不上他。转过一个大拐弯,突然听得前面敲锣打鼓,一大群人披红挂彩,仿佛娶媳妇的架势一般,正在村口处迎候。众人先看到一身龙袍的刘邦和锦衣玉服的薄姬两个人远远步行走过来,都不由纳闷地对望,待得再近一些,显然是认出了刘邦的脸,轰然一声,乱七八糟地跪倒在地,有人连连磕头,有人磕了两下后便交头接耳,有人直着眼只是望,嘴里纷纷喊着:“参见万岁爷!”“迎接皇上!”大多喊得结结巴巴,显然还没排练熟。

薄姬看到刘邦深吸一口气,激动难抑,走到众位父老之前,道:“诸位乡亲免礼,平身!”众人压根儿没听懂,愣愣地看着他。刘邦呆了一下,突然明白过来,连口音都改成了沛县的乡音,大声道:“大伙儿都起来罢!甭多礼啦!”众人这才纷纷起身。

正中间一位老者须发皆白,乃是刘邦的亲舅舅。刘邦之母也是早死,舅舅对这个外甥甚是疼爱。刘邦年轻时,父亲嫌他游手好闲不成器,常常训斥他,刘邦压不下火,总和父亲大吵一架,最后把父亲气得抄起扁担,做张做势地要揍死这个不孝之子。两个哥哥便忙着拼命拉架,刘邦就会一怒之下跑出家门,到舅舅家去躲两天,好吃好喝,然后舅舅再送他回去,百般袒护,劝说他父亲看在亡妻的份上等等。然后父子恨恨地相对无言,这才算平息下去――这个桥段不知上演过多少次,连邻居们都看得熟了。

此刻,舅舅已经年近八十,腿脚不便,跪下去后在地上挣了半天,爬不起来。旁边众人都争着看刘邦,一时没注意到他。

薄姬并不知道他是谁,但看这老者甚是吃力,心中不忍,眼睛望向刘邦,只见刘邦的腰不由自主地弯了一下,手也伸了出去,但到了一半又停了下来,慢慢又将腰挺直,微笑着朝众位乡亲们挥手作势,然而眼神还是总时时瞥过来,望着正撑着地、往起站的舅舅,一副拿不定主意的微妙样子。

薄姬心地甚好,此时也不管什么礼仪尊卑、君臣之分,过去便扶着老者慢慢起来,轻声道:“老人家慢点,莫闪了腰。”回头看了刘邦一眼,见他怔怔地望着她,眼神里先是诧异,渐渐转成温和,充满感激――突然间,薄姬觉得刘邦的身形不那么僵直了,好像脱下了一身牢固死板的盔甲,不,更像是硬邦邦的外壳――他长长出了一口气,整个人都好像松弛了下来,轻快地来到老者面前,俯下身紧紧握住老者的手,问候道:“舅舅,身子可好?”舅舅张开只剩几颗牙的嘴,呵呵笑道:“好,好。”

众人簇拥着刘邦和薄姬,朝村中走去,越往里去人越多,都纷纷出来在路边朝刘邦打招呼。刘邦不停挥手,神态比刚才自然多了,见到老人便过去拱手行礼、问候几声,见到后生们便在肩膀上拍拍,见到童年的玩伴时干脆更是直接过去照胸打上两拳,扭在一起笑作一团。众人一开始甚是拘束,但村风淳朴,慢慢也就忘记了刘邦的皇帝身份这回事,只当他是到外面升官发财去了,过来拉着他问长问短,一大片沛县的乡音,掺杂着许多夸张的感叹词,响成一片。

薄姬听不太懂,对许多女人们的问候也只能以甜甜的微笑面对。但她知道刘邦是开心的――她很少见到自己的男人这么高兴的样子,眼角眉梢都压不住淘气的神情,像是个孩子,于是她也就欢喜起来,静静地陪在他的身旁。

她陪着他去了刘邦家的旧宅,此刻虽然已被保护起来,但毕竟长久无人居住,土坯墙和竹篱笆坍塌了不少。

她陪着他去看了当年的田地,大哥二哥那时已去世了,田地分给了几个远房亲戚耕种。

她还陪着他去给家族的墓地上坟。年头最久的那座坟茔是刘邦母亲的,后面两座是大哥和二哥的,刘邦父亲一直活到了刘邦称帝之后,到未央宫里呆了几年,父子关系缓和了不少,但还是对宫廷极不习惯,总想回沛县去和乡亲们过那斗牌、聊天、看戏、侍弄庄稼的日子,不久就死了,临终遗言一定要把棺材运回东乡去安葬。此刻,他的坟便紧贴着刘邦母亲的坟。

刘邦面朝父母的坟头跪下去,众人都忙退开。薄姬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是正妻,正在犹豫,刘邦回头望了她一眼,目光中满是期待。薄姬心中感动,在刘邦身旁略靠后一点的地方跪下,以媳妇的身份,和刘邦一起默默磕了三个头。

直起腰来,她悄悄瞥去,惊讶地发现刘邦的眼中竟然有泪光闪烁。她早已习惯了刘邦在大臣们面前那副喜怒无常、高深莫测的表情,虽然私心里也知道那有不少装样子的成分在。但是看到刘邦动容,倒是第一次。

刘邦朝她望望,显然已经发觉了她的窥视,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注视坟头沉默良久,慢慢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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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到中午,村中早准备好了数十桌酒席,在打麦的大空场上摆下。刘邦下令让所有的宫女、宦官、卫士和随从官员、地方官员们都在村外另找地方吃饭,这麦场上只有村中所有父老乡亲在。一入席,少不得又要推托座位。刘邦把舅舅往首席上拉,一边大声宣布,今天的酒宴只讲辈分亲戚,不叙君臣尊卑。众人辞让了几句,也觉得这样更简单自在,便都乱哄哄按照平日婚丧嫁娶的村中酒席次第坐下了。

不过平日的村中酒席,显然比不上今日的丰盛,只见酒菜流水样送上来,热腾腾的几乎摆不下,比起过年的大宴来还要热闹许多。村民们质朴直爽,三杯酒下肚,早将前几天乡长、里正们再三叮嘱的规矩、礼节忘得一干二净,一个个揎胳膊攘袖,猜拳行令,扯着嗓子、拍着桌子对干杯,越是感情亲热的,声音越是响亮。小孩子们照例是上不得台面的,于是都各抱着小碗跑来跑去,到处讨着夹菜,后来干脆手里拿着鸡腿肉块,汁水淋漓地互相抹着,尖叫着玩闹,还在桌子下钻来钻去。连村民们养的鸡鸭猫狗都飞奔过来,在腿丛间钻来钻去地拣那地上的剩菜吃。

刘邦坐在舅舅的下首,和众人频频举杯,还起身为舅舅、叔伯们敬酒,甚是亲热。薄姬在他身边陪着,吃了一点就饱了,后来只抿着嘴微笑,注视刘邦醉醺醺红光满面的样子,觉得甚是好玩。

现在,沛县的乡音她已经能听懂不少了,常常也会为了某个粗俗戏谑的笑话而大笑,当然,也有几分是因为刘邦已经笑得快呛掉了,她的心情也被感染得快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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