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去疾从寝殿地道钻出来时，已经晚了一步，空荡荡地找不到人。他正四面张望，突然听到远处院子中小皇帝逃跑时的那声尖叫，忙赶过去。

中间路途千回百转，待他到时，正看到小皇帝倒在地上，而刘兴居吩咐把尸体扛走。周去疾以前只知道刘兴居暴躁，爱打骂他们，还在演武会上命令郦广往死里打自己，此刻才发现此人如此心狠手辣，恨透了刘兴居，又怒又愧，忍无可忍，怒喝一声冲了出来。

刘兴居吃了一惊，忙拔刀招架，当当当几声大响。周去疾的“凰舞－巫神剑法”行云流水使将出来，每一招都用尽全力，使得淋漓尽致。

刘兴居本来武功还是要比周去疾略高一些的，但是这二十多天来，他忙着杀人、争吵、盘算自己将要得到的爵位，再没有练过刀。

武功对他来说，终究是块敲门砖。一旦眼看功名利禄到了手，便扔得远远地。

他此刻身形已有点发胖笨重，又猝不及防，一上来便落了下风，只有招架之功。对方的剑招如此凌厉，兼之夜深背光，他连人也没看清楚。越打下去，越隐隐觉得这招数似曾相识，心里转过一个模糊的可怕念头，手中刀更加虚浮了。

周去疾越打越有信心，扬眉吐气，突然纵身一跃，凌空刺下。刘兴居挥刀忙不迭地招架。没想到周去疾剑光闪烁，连抖十数下，都是虚招，等到刘兴居发现过来时也晚了，已经退避不开。周去疾当头一剑狠狠劈下，剑锋已经到了刘兴居耳边，逼得他站也站不住，本能地单膝跪倒，才挥刀架住了这一剑。

“铛”的一声清响，刘兴居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几乎一模一样的一幕，再无怀疑，大叫道：“是你――”

周去疾使出的这一招，正是演武会那日，吕更始用来牢牢压住刘兴居的同一招“山神填海兮帝方怒”。

此刻星光微弱，但“令尹八年”青铜剑光滑如水，剑身略略一动，将光芒反射过去，照亮了周去疾的脸。刘兴居先认出了这把寒意逼人的剑，再看清了对方的脸――是吕更始――愤怒的、凛然的、不屑一顾的、高高在上的吕更始。

刘兴居心胆俱裂，手都开始发软，尖叫道：“不是我杀的你，你莫要来找我！吕卫尉，不是我――”

周去疾听他这么一叫，还真以为吕更始真的现身了，微微一愣，青铜剑下压的力气便少了几分。刘兴居一旦感觉出来，忙不迭地猛力往外一推，朝后就地十八滚，狼狈不堪地避过剑锋，再也不敢打了，爬起来朝殿外跑去，一路喊道：“有鬼！鬼回来了……”

周去疾明白过来，冷冷地往地上吐口唾沫，骂了一句：“做贼心虚！就你也配练武！”

他转过身，单膝跪在小皇帝的尸体前，望着那张带着点痛苦的小脸，有些怅然。他在未央宫北宫墙站了十多年的岗，大部分时间里，名义上的职责都是保护这个孩子――这个在宫中出生，又在宫中死去的孩子，一辈子看到的都是被高高宫墙阻断的蓝天，连长安城的繁华街道都不曾真正行走过。

过了这个除夕之夜，孩子就八岁了。只是，他永远被定格在七岁的最后一天。

周去疾终于站起身来，瞥了一眼远处的顾武。这个憨直汉子看到刘兴居发疯般地逃走，还当真以为吕更始的鬼魂出现，吓得连动都没敢动。

周去疾朝顾武慢慢走过去，顾武后退一步，扑通一声跪倒，颤声央求道：“吕卫尉，天地良心！我可没杀过你们吕家的人，你放过我吧……”

周去疾明白自己此刻还是在背光处，黑地看不清脸，所以顾武才会始终把他当成鬼魂。他心中虽恼恨刘兴居，但也清楚刘兴居必然是受人指使，更恼恨那些主谋之人――他故意粗着嗓门，问道：“是谁派刘兴居来的？”

顾武慌忙道：“是代王。他今晚就要住进昭阳殿来，所以才派刘兴居来做什么事先的‘清扫’，与我等小小校尉无关。”

周去疾冷冷地道：“好一个代王。老百姓今夜过年要除旧迎新，他倒也跟着‘除旧迎新’……嗯，很好啊，新的一年，新的天下，新的皇帝……”他望望四周，突然有了个主意――他要留点东西在昭阳殿中，给这个自以为是的胜利者，告诉他，这个天下，不是简单的成王败寇，不是崭新洁白的，不属于他，而过去的从未真正逝去――那些流逝岁月里死者们的灵魂，还在这个世界、这座城池中盘旋着，吟唱着不绝的悲歌。

他故意阴森森地对顾武道：“你走吧。回去告诉刘兴居，我吕更始一直挂念着他，随时都会去拜望拜望他。”

顾武抖索着道：“是，我一定……一定转告。”爬起来，头也不敢回地跑走了。

周去疾心中暗笑，低头正好看到地上有个东西在发光。拾起来一看，是“未央校尉”的腰牌，刚才顾武忙乱中不小心掉出来的。周去疾想想，觉得甚是有用，又到郦广的尸体边，将郦广的腰牌拿下来，转身朝寝殿走去。

他在寝殿外的院子里略微布置一下，后退几步看看，甚是满意，便进了屋。到了地道口边时，正好英无夜和韩婉云三人刚刚上来，问他道：“小皇帝呢？”周去疾摇摇头，黯然道：“晚了一步。刘兴居先来过了，孩子已经被他……”婉云惊呼一声：“三王子……”立刻闭嘴。大家都默然。

周去疾环顾四周，也问道：“张太后呢？”英无夜看看周去疾，没有说话。周去疾心里明白，立刻岔开话题道：“兄弟，你的事情还剩下最后一件，既然有韩姑娘在旁帮助，想必能够马到成功。家母和娇妹还在家里等我，我此刻便要出宫去，趁着夜色带她们离开长安，东归彭城了。”

英无夜拱手道：“今夜周兄已经帮了大忙啦。我们马上就去办那最后一件事，完后也要连夜离开，回临淄齐王宫去，日后可能会在寿春的淮南王府附近居住。周兄有空的话，到这两处来找我们便是。我们有机会也会去彭城看看你。”

婉云微笑道：“周大哥若是来的话，务必把令妹也带上。这孩子可爱得很，我也喜欢她呢，让她各地去玩玩、开开眼界也好。”

周去疾想起小娇来，心中甚是甜蜜。他掏出一块腰牌，递给英无夜，道：“英兄弟，你拿着它，便可和韩姑娘直接从北宫门出去，不用再走水路绕大弯子了。”

英无夜接过去，问：“守门的人若是仔细盘查起来，认出我怎么办？”

周去疾笑道：“你就和韩姑娘三人都把脸蒙起来，出门的时候亮一亮腰牌，不必搭理他们――他们守门的虽然紧密，只是防备从外面闯进来的人――看到从宫里面出来的一个校尉、两个宦官，还蒙着脸，都知道是去干秘密任务的，谁也不敢多话――我在宫墙上站岗站了这么多年，看也看熟了。”

英无夜恍然，和周去疾依依不舍地用力拥抱，才挥手告别，三人朝北宫门方向行去。

周去疾摸一摸腰间的另一块腰牌，转身走往南宫门方向。一出南宫门，离他家所在的函里便很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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