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底，刘兴居的车队先浩浩荡荡从长安城动身，出城朝济北国的方向而去。

过了几天，北阙甲第的朱虚侯府门前，刘章的车队也已都准备好了。

刘章从府门里慢慢走出来。他的身形已憔悴了许多，瘦骨伶仃，脸色蜡黄。眼角边竟然已多了几条皱纹。

自从九月四日的政变之后，他连着好些天都没敢出过府门，只寸步不离地陪着云梦――或者不如说是“看守”着。因为他早感觉到，自从吕莹失踪、吕产被杀的消息传来，云梦已经不打算活了。

但是云梦始终都很平静，只是常常会目光呆滞，很久很久沉默不语。她照常吃饭、睡觉，照常闲着时逗小鸟儿玩。唯一的改变，是每天都要问刘章：吕产的尸体葬到哪里去了？

刘章当然知道。但他也不傻，牙关紧咬，怎么也不肯说。还严令府中的下人们，谁敢谈论“吕产”两个字，便立刻送出去杀掉。

云梦问不出来，也只是淡淡笑笑，并不多言。

刘章这些天里不知道在云梦耳边说了多少话，有哀求、有道歉、有忏悔、有保证、有回忆、有痛哭，云梦总像看小孩子似的，诧异地望着他，摸摸他的头，叫他不要难过，然后自己又痴痴发呆起来。

到了九月三十和十月初一这两日，迎接代王、接风宴、元日朝会大典这一系列事情，刘章都一律托病不出。朝中众人都知道他在守着老婆，嘲笑他几句，也不需要他来。

――――――――――――――――――――――――――――――――――――――――――――――――――――――

几天之后的一个晚上，云梦突然下起厨来，给刘章炒了几个精致的小菜，又把侍女们都赶回去睡觉，说是要和刘章喝两杯酒，好好叙叙私房话。刘章睁大了眼睛看着，心中又喜、又怕，不知道究竟是何用意。

云梦先给他满上一杯酒，纤纤素手端起玉杯，微笑着轻声道：“夫君……”

刘章的头晕了一下，心头狂跳起来，忙接过杯，道：“云梦，你好了么？……”说完自己也觉出问得不像话，又尴尬起来。

云梦倒不介意，自己也倒上酒，道：“夫君，我知道你这段时间辛苦啦，成天守着我，怕我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看你人也累瘦了，眼圈也累黑了，我过意不去，今晚特地补偿你一下。”

刘章心中喜悦，语气中仍带着不安，连忙道：“只要你想开了，我再辛苦都不打紧、不打紧！”

云梦轻叹一声，道：“夫君，其实该道歉的是我――是我先做出了对不起你的事，害得你心中忧虑烦恼，才会有飞仙阁上的那次混乱，以及后来的许多麻烦。”

刘章黯然，一丝酸楚涌上心头，最后还是摇摇头道：“不提了。我不怪你――不管你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都忘了，想不起来了。”他望着云梦，轻声道：“我们以后好好过恩爱日子，好么？”语气中满是期待。

云梦点点头道：“那是自然。不过，毕竟是我做错的事，还是说清楚，求你一个原谅，心里才安稳。”她慢慢喝了一杯酒，道：“夫君，是不是几个月前，我在舞阳侯府里和别人幽会之时，被你发现了，你才会怀疑到产哥头上？”

刘章心中一阵阵别扭的刺痛――那个蜻蜓低飞的闷热午后，是他生命中最不堪回首的一场噩梦――在无数次梦中，他当真一遍又一遍地，在那个午后重新回到舞阳侯府，站在紧闭的屋门外面，一边想推开屋门，看清那个男人的脸，一边又发疯般地嘶喊着，想要逃开，结果醒来后总是心丧若死。

他举杯喝了一大口，咳嗽几声，道：“没什么啦。我不想提了。”

云梦微微笑了笑，道：“那就是了。你的反应，我一看就明白。”她给刘章夹了两筷子菜，若无其事地道：“你误会了。那个人不是产哥。”

刘章一口酒差点没呛出来，睁大眼睛道：“你说什么？――不是吕产？”

云梦点头道：“对啊。若是产哥和我有私情，我还用得着和你成亲么？大姨――就是太皇太后――和妈妈都知道我从小就喜欢产哥，前两年就曾经跟产哥旁敲侧击过。那时产哥的妻子早已去世，他也已孤身多年，结果还是连名字都不问就一口回绝。最后大姨没了办法，只好直接说是想撮合我和他这对姑表亲，最后产哥只是叹口气，对大姨道：‘云梦永远都是我疼爱的小妹妹。但吕产的妻子，始终都只有惟一的一个，没有第二个。’

妈妈回来把这话转告我。我当时哭了两天两夜，最后终于死了心。”

云梦抬起头来，长长的睫毛颤抖两下，将眼眶中又有点开始闪烁的泪花憋回去，黯然道：“从那之后，产哥每次见到我，还是亲亲热热的，有时仍旧会像少年时那样，认真地坐着，听我胡说很多乱七八糟的家长里短，有耐心极了――可是我看着他的目光，只从中看到了他亡故妻子的影子。

阅读繁花书之未央夜雪最新章节 请关注书趣阁(www.sqge.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