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是最早建设的市区,建国初的老楼早就朱墙斑驳,仿佛从良了的残花败柳。于是建了又拆,建了再拆,将车拉船载的胭脂水粉为这迟暮红颜梳妆打扮。去年夏天,高架桥下平地起了幢高楼,高与浮云齐,取名就叫齐云商务中心,堪称一环里的珠穆朗玛。挂着商务的招牌障人耳目,实则里面有洗浴、有宴席、有赌场、有夜总会,处处藏污纳垢,夜夜歌舞升平。只要进了门,不扔下几把钱,你什么也干不了。
我是打车去的,进门时皮包遮颜,左顾右盼唯恐有熟悉面孔忽然撞出来。进电梯径直攀到顶楼,顺着走廊找到西南角的一个包间。三快两慢地敲了五下门,门便自动开了,里面灯光晦暗,烟雾缭绕。还是那支sobranie女士烟,还是那抹chanal—five的催情香水,还是那个成熟而又美丽的女人。
我实在不想过多招惹她这样的人,浑身珠光宝气,满脸红粉艳妆,忧郁中藏着神秘,神秘中透着危险。我怕危险,然而直觉告诉我,她是唯一可以帮我的人,何况这已不是第一次了。上次她一个电话便替我解了燃眉之急,原本是想好好谢她的,谁知她只把我带到了这里。
坐在市中心的制高点,透过立体落地窗望着脚下的都市夜幕,各色车辆闪着精灵一样的磷光。蜿蜒来往,霓虹深处迷幻如梦魇幻境,炫丽如九霄瑶台,没人会相信里面包藏着千万呻吟苦痛,酿造着无数龌龊腐朽,一切已尽被璀璨的浮华遮掩得无影无踪。
那一夜我们就这么静坐到天明,等待着东方红日把光明再带回人间。我问她为什么喜欢这里,她喃喃地说:只有站在这里才能意外地发现,原来这个城市也有它可爱的地方,像极了自己当年的天真往事。
我恭恭敬敬地坐在她对面,一声不响,连头也低低的垂着。当初我敢迷奸她,现在却连和她对视一眼都需要勇气,原来我根本就是个势利小人,骨子里满是卑贱虚伪的残渣。
姐姐浅浅嘬了口烟徐徐吹过来,声音挑逗地说:“说话啊,你不是说想我了吗?”
我嗯了一声,急忙点支烟猛吸几口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她叹了口气,站起身打开窗子,让初冬的晚风锋利地涌进来,吹得长发根根扬起,修长的身形微微蜷起,那背影无比动人。
“又什么事儿?说吧!”
她聪明得让我自惭形秽,我却也只有厚着脸皮脱下外套轻轻为她披上,说:“前一阵子我出差了,回来就发现长白石材城现场少了批建材,都是我走之前从长沙进的货,一共五十吨新型号的螺旋带肋钢筋,姐姐世面上熟,帮我拿个主意。”
她哼了一声,语含鄙夷地说:“又是你们公司内部人干的吧?挪公款谋私利,这事儿并不新鲜,你也不可能想不到啊?”我的脸红了红,思量片刻觉得没什么好隐瞒的,说:“我是想借题发挥一下,但现在还不能打草惊蛇。当前只求能找到钢筋的下落,全市的典当行、收购站、私人小仓库多得数不过来,不知道从哪儿下手。”
她冷笑着瞥了我一眼,说:“没那个肛门就别吃那剂泻药,光想着在老总面前显摆了是吧?我又不是能掐会算的刘伯温,你问我问得着吗?”
我嗫嗫嚅嚅地说:“那我该怎么办呐?”
“你爱咋办咋办,关我屁事。”她一把扯下身上的外衣用力丢过来,恶狠狠地说,“别以为跟我上过床就算我的面首了,什么事儿都指望我兜着,我是你亲妈呀?马上给我滚!以后少他妈拿这事儿烦我……”
我愣了足有半分钟,心说这老娘们儿是疯了?大老远跑这儿找骂来了,我他妈不犯贱吗?原本想扔过去几乎负隅顽抗的话,咬着舌头才忍住没说出来。我这便不慌不忙把衣服穿好,强挤出一丝灿烂的微笑说:“看来今天我来得不是时候,等姐姐心情好了给我打电话吧,我肯定随叫随到。”
这年头干什么都得留条后路,惹不起的人永远不要惹,口舌之快如同射精时的十几秒快感,换来的却是老半天也硬不起来。这些年的摸爬滚打我早已深谙此道,从不当面弄唇齿,只会背后捅刀子。一张脸皮打磨得比犀牛都厚,哪是三言两语便能打穿的。
顺着空旷的走廊一步步踱到电梯前,我忍不住长叹一声道:“老钱,算我没能耐,今儿个只好放你一马了。”电梯门一分左右,里面的服务小姐很职业地冲我微笑着。就在我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时,身后忽然一声娇呵传来,“你给我回来!”我木讷地转回身,只看见姐姐双手叉腰倚闾而立,朱唇轻咬,似怒还嗔。
有日子没回公司总部了,路过收发室时发现里面换新人了,一个戴着眼镜满脸雀斑的小姑娘正襟危坐在办公桌前,手里捧着份《打工知音》,比起往日的雪岭双姝如同凤凰变鹌鹑。看见我进门连忙站起来,呲出两颗龅牙说:“同志,上楼办业务请先登记。”
我整了整西装含蓄地说:“在下文明,现任豪格房地产公司赵总的助理,以后请多多关照。”该丫头脸立刻红了,连忙跟我道歉,举止很是做作,令人大倒胃口。
上电梯先到了8楼的行政部,小夏见到我很是亲切,好一顿嘘寒问暖。我笑着问:“楼下新来的那傻妞谁啊?原来那俩呢?”小夏嘿嘿一笑说:“好像是巩总的亲戚,刘雪琪调到物业去了,杨洋我可不大清楚,可能是一‘炮’走红被哪个大款傍去了。”
原来雪岭双姝都各自单飞了,可反观小夏言语坦荡、举止洒脱,再不是当年那个哭天抹泪的夏志国,令我颇为意外。这两年间跟着我游戏风尘、拈花摘叶,如今终能独当一面了。
跟他闲扯几句就顺着楼梯爬到十楼,赵总办公室门窗大开,老人家又在汇集天地人间之精华灵气。看我进来他的脸色先是一喜,旋即又绷起面皮说:“你回来快一个礼拜了吧?咋才来报到啊?”我点头哈腰地说:“请这两周假耽误了不少事儿,熬了好几夜,昨晚上才把工程进展情况整理出来,您以后可千万别这么惯着我了。”说着把石材城现场的近一个月来进度列表、用料消耗、预计详规等项目从头到尾汇报了一遍,听得老头子一个劲地点头,搔着头皮说:“行,有你小子的,这叫……啥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来着?”
我陪着笑说:“是运筹帷幄之中,但这话我可不敢当,以后再有这大工程我绝对不敢请假了。”赵总把我的材料随手扔进抽屉,说:“再过几天楼就起来了,国土、城建那帮孬孙肯定得过去找碴,该伺候也得伺候着。经费不足去财务部拿,总之就是一切往前抢。”我暗暗得意,顺着他的话碴说:“我离开这几天出了件小事儿,要不然进度还能快些,就是这事儿不知道该不该跟您汇报。”
赵总一愣,说:“你个挨皮鞋的,有屁快放。”
我回身把门关上,从皮包里掏出那张昨夜熬到两点才整出来的奏折呈上去。
去年到天桂山游玩时遇见个老道,说我29这年有贵人相帮,当时扔给他五十块钱才打发走了,如今反倒越发觉得此言不虚,美女姐姐就是那个贵人吧?
上次从齐云商贸回来,不到三天我就收了条匿名短信,说海口区万兴街建材市场新到了一批钢筋,数目型号什么的都和我说的合牙,兴奋得我一夜没睡踏实。第二天翻出张买建材时结识的一个小老板的名片,就冒充他到了万兴街,谎称自己急缺优质新型号钢筋,价钱不是问题,来回打听了几遍,真让我找着间个体门脸。只不过那站柜台的做不了主,被我一番连蒙带诈终于吐口,叫我过半个月再来问。我心里便有底了,临走特意留了个假号码免得人家怀疑。
回来之后我一阵阵地得意,如果货真是老钱押在这儿的,想必是至少过半个月之后他才来赎当,那我的时间可就宽裕了。此番跟赵总打这小报告,准备充分,言辞凿凿,硬说老钱这招偷梁换柱让秋苑三区工程停滞了七八天,是我与其他施工队协调匀了些钢筋过来,好容易才保障了施工进度的。这一番添油加醋把老头子心火勾起三丈高,一口一个“腌臜菜”地骂老钱,这河南大骂听着又新鲜、又解气。
回到行政部把小夏叫到走廊,低声嘱咐他说这几天肯定开班子会,你小子把耳朵掏干净了好好给我听话音儿。
小夏愣了愣,一脸坏笑地说:“那堆钢筋办妥了?”
我板起面孔叹了口气说:“你别问了,怨我这几天没留神,愣让人生生把老弟的好事儿搅和了。如果我回来这趟顺利,不出一个礼拜还让你回石材城。”说完故作深沉地拍拍他肩膀。
该小子听完乐得眼睫毛开花,凑过来悄声说:“我刚开发出一个新地方,要不今晚儿……”
晓霞在中法的学习锻炼终于毕业,她像燕子一样准时地飞回来,照比走之前还胖了些,看来没有我的日子其实好得很。乍一看她只觉前翘后凸蜂腰长腿,两腮圆润红唇欲滴,左看右看居然满脸的旺夫相,看得我眼喜心爱,一把搂住就不愿放开。
前一趟在珲春赌桌上我进账颇丰,如今小别重逢自然不能亏待了她。早在她到家之前我就开始布置,从经纬名厨叫了几份正宗粤菜,开了瓶法国汝拉黄葡萄酒,几根白蜡上烛台,火光昏黄映得四壁闪金,小资情调汹涌而来极具杀伤力。晓霞笑靥如花,两杯酒下肚便有些眼花耳热,届时我又奉上个绿翡翠18k白金挂件系在粉颈,早已欲火如焚,赤条条与我倒卧在床,浓云已然密布,闪电已经扯起,就待一场磅礴大雨冲刷个天地无痕了。
可就在这时,狗日的电话忽然响起,我怒骂着爬起来,一看来电居然是小夏,愈发的怒不可遏,张口便骂:“你他妈会挑时候不?一会儿让你整阳痿了。”晓霞顺势蜷缩进被子里,嘻嘻笑得像只狐狸。
小夏的声音很凝重,说:“公司刚开完班子会,我在会议室的音响操作间里偷听了半天,散会了得赶紧跟你汇报啊。”我的左眼皮猛跳两下,心想肯定是老钱的事儿响了,嘴上却问:“这么晚开会可不多见,研究什么呢?”小夏一五一十跟我学舌。
好几年前,豪格在东林区拿下个大工程,建了栋豪华高档小区,取名叫馨怡万嘉,当时由老钱负责物业。没到几个月接二连三地出乱子,好像是因为几栋楼工程质量上带瑕疵,无利可图又劳心劳力,老钱自然往后靠,后来让李总代管,也只是挂个虚职,全靠小区物业经理一个姓宋的老油子撑着。最近不知怎么了,有半年多的物业费收不上来,物业三番四次派人挨家挨户地交涉,可这帮刁民没一个善茬,这个说楼板有裂缝,那个说小区绿地面积不合标准,总之就是不掏钱。
赵总哪里是好脾气的,班子会上拍桌子骂娘,骂物业的宋经理办事不力,既然讲不了说不清那就法庭见。可宋经理比猴都精,咬定自己是物业系统的,成天跟户主打交道,由他唱黑脸不方便,真要是闹僵了以后没法管理了。
于是老钱居心叵测地保荐我出山,说一则我是法学科班出来的,二则是老总的助理能代表总公司,三则文助理精明强干、有勇有谋,堪称不二人选,言辞凿凿,论据充分,赵总自然准奏了。
我听小夏说完,不甘心地追问:“会上就没提石材城那堆钢筋的事儿?”小夏一口否认,还安慰我说可能是这事儿太急,赵总顾不上别的了。
我想了想,故作镇定地笑着说:“有劳老弟了,文哥不能让你白忙活,不出三天肯定让你回石材城工地。”小夏受宠若惊,一个劲儿地问真的假的。我不耐烦地说你他妈有点儿出息行不?不愿意去我找别人。
挂了电话,我坐在床头愣了半天。按说让我跑这趟外差也不算什么,东林区正好归晓霞上班的区法院辖管,民庭有刘元良,刑庭有王丹,都是熟脸儿,再加上晓霞帮着说话,打个糊涂官司还不手到擒来?那老钱把我推过去啥意思?难道是怕钢筋的事儿露了,想暂时支开我好抓紧时间周旋?嗯,应当是这么回事。
晓霞手脚不老实地摸着我腰腹上多出的赘肉,说我知道你忙,有事儿你就去吧,我又不会跟别人跑了。
我微笑看了看她,猛地揭开被子扑到她身上,高喊道:天塌下来也得先把这事儿办了。说着大刀阔斧发动总攻,晓霞尖叫连连、声震云霄,吵得四邻难安、星月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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