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伟被揭老底丝毫不恼，反而颇有感触：“对人对事总得有个认知的过程，出水才见两腿泥嘛。原来，我认为萧天雄做事苛刻，不讲情面，稍有问题不是退货就是赔钱，而且软硬不吃，丝毫不肯通融。实际上，人家那才叫对事负责对人负责哩，那么多年，萧天雄没拖欠过我一分钱！现在可倒好，表面上顺风顺水，没人死叫劲，但是货款却愈欠愈多，2000多万呐，光利息就丢了多少钱？我是农民，眼皮子浅，贪小便宜吃了大亏啊！”“你这家伙怎么变得不识好歹了？”田野挺了挺熊一样肥壮的身子，“你可不能没良心，我这几年可没少照顾你！”

“我也对得起你！”秦伟没好气地回敬：“这几年，你是我这的常客，吃喝玩乐且不算，每一次都没让你空手走吧！”

“这……”田野被噎住了，尴尬地望着吴明，无奈地摇摇头。

“过去的事情不提了。”吴明一摆手，貌似宽容实则内心急切。他目光殷殷地望着秦伟，“秦老板，念在我们多年合作的情份上，请你无论如何不能断绝供应毛纱！”

秦伟阴沉着脸：“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我看，咱们还是实际点儿，先说说你们何时还我货款吧！”

“秦老板，千万不能含糊！”吴明有些发急：“我们公司已经全面停产了，如此下去一切会变得不可收拾！”

秦伟冷冷地说：“你们公司停产不停产是你们的事情，我关心的是我那2000多万元的货款。咱们今天必须说清楚，你们什么时候还钱？”

吴明心里窝火透了，自己这么多年走到哪里都是倍受恭敬，今天却要遭受这个土财主的腌气，真是世事难料。他想起了萧天雄，如果有这位老伙计在任，既使出现天大的难题也用不着自己抛头露面。这是自己酿下的苦酒，硬着头皮也得喝啊！他眨动着细小的眼睛，口气阴沉地说：

“秦老板，我们两家目前是同在一条船上，同舟共济尚有一线生机，如果反目相争则是两败俱伤。你想一想，一旦我们公司垮掉，你那2000多万的货款从何收回呀？”

“你说什么？”秦伟矮胖的身子像圆球一般倏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几步窜到吴明的面前，瞪着圆圆的绿豆眼恼羞成怒道：“吴总，你这是耍赖！这几年，你们有钱不还我货款，却他妈的年年分红，你们一个个都成了百万富翁、千万富翁，实际上，你们是在分老子的钱！事到如今想打退堂鼓，没门儿！话说到这份上我也用不着客气了，你们就是砸锅卖铁也得把老子的钱还上，少一分都不行！”

田野也窜起身来，高大肥壮的身躯像一座铁塔挡在秦伟的面前：“你小子的嘴干净些，别他妈的太过分了！”

“怎么，想动粗么？”秦伟本能地后退一步，圆圆的眼睛露出凶光，“告诉你，这可是在我的一亩三分地，我能让你们来得了回不去！”

“算了算了，有话好好说。”吴明息事宁人，双方弄成这样的僵局再说什么也是多余，只能是从长计议了。他站起身，不冷不热道，“秦老板，不必发火，买卖不成仁义在嘛。好，我们暂且告辞。”

吴明示意田野，双双步向门外。

“吴总经理，请留步。”秦伟唤道。

吴明和田野双双站住，转过身。

秦伟上前几步，欲言又止，然后转向田野：“请你回避一下，我想单独同吴总说句话。”

田野似乎有些不放心，扭脸看看吴明，得到首肯后才转身出去。

秦伟阴狠的目光直盯着吴明：“吴总经理，看在多年合作的情份上，我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如果到期你还不了我的货款，千万别怪我出手无情。别忘了，10多年来，你从我这里拿走的回扣和礼金算起来也有几百万吧，实话告诉你，我一笔一笔都是记录在账的，我想，反贪局对此会非常感兴趣！”

吴明的心头像是被狠狠戳了一刀，一阵惊悸般的刺痛。他迎视着秦伟，目光中充满了怨毒，恨恨地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明―白―了！”

言罢，转身而去。

一场虚惊之后，吴明己是睡意全无。他按亮壁灯，回到卧室穿上拖鞋，又去了一趟卫生间，然后看看墙上的石英钟，刚刚凌晨3点。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点燃一支烟，伴着升腾的烟雾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

这个秦伟，真他妈的是一个奸佞小人，全无江湖道义，全无恩谊情怀，简直就是一个寡廉鲜耻的混蛋！10多年来，在自己的特别关照下，每年都要从这个混蛋那里订购2000多万元的毛纱，而且价格从优，累计起来有2个多亿了！你这个混蛋发了大财，从―个低声下气的小业主摇身变成了富甲一方的土财主，你他妈的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还翻脸不认人，最为恶毒的是居然拿给自己的孝敬和回扣当作把柄相威胁！你的良心让狗吃了？这本来就是一种交易，不然的话谁会把如此大宗的生意白白送给你？还在价格上给予相当的优惠！尤其是萧天雄离任之后，你小子和田野暗中勾结，在原料上大做文章，弄虚作假，以次充好，导致最终产品质量大幅下滑，收不回货款能全怪我么？不仅如此，你小子在供货数量上也是瞒天过海，虚算含潮，假签标重，仗着田野―手遮天蒙混过关。你以为这些勾当我不知道么？我就是碍于多年的利益关系才难以同你争短论长，只能睁一眼闭一只眼得过且过。你他妈的赚了大钱，老子不过是占了小头，大家心照不宣，彼此相安也就马马虎虎了，哪有反攻倒算的？连其码的江湖规矩都不讲？简直就是一个生意场上的泼皮！你他妈忘了早些年前你是怎样给老子拍马屁的了……

10多年前，吴明如愿以偿地坐上―把手的交椅。踌躇满志之际，他首先关注的就是采购部门。多年来，他眼见采购部门人来人往，吃请受礼，什么烟酒茶糖，什么土特产品，特别是逢年过节更是车水马龙。虽然主管业务的萧天雄都是把这些礼品集中起来，或是各部门平均分配，或是送往食堂集体享用。而当时身为副书记的吴明却只能作壁上观，尽管有时候也能分得一盒茶叶或是―条烟，但他总觉得分给自己的是九牛一毛，萧天雄搞得这一套也是障眼法，掩人耳目，实际上在暗中肯定是中饱私囊。采购部门的水一定很深、很深……如今自己大权在握，不能再让肥水流往外人田！

吴明心机已定，表面上却是不露声色，只是借熟悉业务之名在暗中排查供应商的情况。公司大宗采购的物品就是生产地毯的主要原材料――毛纱，为此每年须支付2000余万元的货款。其它均是些辅助材料，品种繁杂，数量和金额都很少，难有挖掘的余地。吴明是何等精明之人，不会在散小的业务上花费心神，他的注意力集中在了采购毛纱的业务上，水深则鱼多嘛。毛纱的供应商有两家，一家是爱德毛纺公司，另一家就是宏兴毛纺公司。前者是港资企业，规模大，设备先进，工艺技术力量雄厚。优势是生产能力强，质量有保障，缺陷是价格偏高，资金不容拖欠。再则人家主要经营出口业务，对于国内的客户选择性极强，小额订单根本不接。后者是私营的乡镇企业，规模小，设备和技术力量一般。优势是价格相对便宜，大小订单全收，缺陷是质量不稳定，时常投机取巧，须时时严格监控。多年来，采购部门在萧天雄的旨意下各取所长，大宗订单给前者，小批订货给后者，前者是确保供货数量和质量，后者是拾遗补缺，两全其美。只是后者对此长存不满，屡屡为散小的订单叫苦不迭，极为渴望扩大供货数量。吴明心中明白，前者是管理非常规范的企业，双方之间又是平等合作的关系，难有份外交往。而后者却是私营的小工厂，这种企业遵循的游戏规则往往是私下的交易，况且双方之间并非平等合作的关系，作为买方的决策者完全具备居高临下的威势，对方一旦有利可图，出手绝对不会含糊！几经分析和筛选之后，吴明最后把目标锁定在小业主秦伟的身上。

说来也巧，一天，萧天雄外出洽谈一笔销售合同，上班后打个招呼便带着销售部长杨辉开车离开了公司。这个扬辉是萧天雄的爱将之一，长得白白净净，脸上架着一副锈锒眼镜，颇有些书卷气。他应该算是萧天雄的学弟，也是经贸大学毕业的高才生，多年来跟随萧天雄闯荡商海，耳提面命受益非浅，又人在江湖摸爬滚打，日积月累已然周旋自如。尽管商海浑浊，但他在萧天雄言传身教之下却丝毫未染油滑之气，仍保持着翩翩书生的风范，在商海之中别具亮色，每每谈判桌前总会先声赢得几分信任。萧天雄主管生产经营多年，手下有几员得力干将。除了销售部长杨辉之外，还有生产部长丁大伟，采购部长何小兵，还有几位一线的车间主任，再加上后来的陶丽，个个都是过硬的角色，支撑着企业供、产、销的运作，掌控着工艺、技术、质量的关节，辅佐萧天雄各尽职责，相得益彰。只可惜这些家伙仅对萧天雄唯命是从，对不懂业务的吴明却是敬而远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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